還沒踏進屋子,就聽到此起彼落的嘈雜叫喊,聽起來就像有人在吵架或叫罵,但我知道不是。我閃過乾脆不要開門、直接掉頭就走的想法,腦中卻又浮現媽媽哀求的眼神。
我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推開大門。
親戚大多都到齊了,真的好吵,感覺頭隱隱作痛。但我刻意選在接近中午要吃飯時才出現,就是希望能盡量減少聊天時間,專心吃就好。三阿姨看到我,馬上大聲招呼我快來吃,然後用大聲公般的音量昭告天下,我從英國回來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集到我身上,真討厭。我擠出不自然的笑容,說著對啊,我媽呢?
媽媽從某個房間出現時,面露不敢相信的表情,眼眶似乎泛著淚。她把我拉進房間,緊緊抱住我,說著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我說,我也是,不過最近工作比較不忙,還是休假回來一趟。
我知道媽媽想我,但我實在是不太會面對這種情感滿溢而出的場面,所以有好一陣子只是站在那裡,有點不知所措。
媽媽感受到我的尷尬,稍微把我放開,說我們去吃飯吧。
在飯桌上,我終究成為目光焦點和話題中心。大家想知道英國的生活,只是他們已經有一套來自媒體的印象或自己的想像,不太注意聽我說了什麼。他們對我的工作也不是很有興趣,只知道我在行銷產業,接著就自顧自地開始聊行銷到底是什麼。
這也不打緊,至少我可以專心吃飯,誰知道某個白目姨丈問起了我的感情生活,大家又開始對我感興趣,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並刺探著我的私人生活。
你在英國有交男朋友嗎?英國男生都怎麼樣?沒有喔,啊你也三十幾歲了,一個人在外面工作,還在國外人生地不熟,沒有想要定下來嗎?想生小孩也不能太晚耶,太晚會生不出來啦。要不要幫你介紹台灣男生?人家都在英國這麼久了,他看不上台灣男生啦。哇,這樣喔,你條件也不錯捏,怎麼會都沒有交男朋友?還是你太挑?
我一句話也沒有機會反駁或表達意見,只覺得累。這就是我多年前毅然決然踏上異國土地,就下定決心不要再回這種地方生活的一大原因。
除了這些親戚以外,原本的那個家更久以前就沒回去過了。跟我媽結婚的那個人,我覺得他畢生都對不起我媽,那個人的媽媽更是專制統治的臭婆娘,我從小就對她既恐懼又怨恨。我想帶著媽媽一起去英國生活,或至少希望她搬出去,我買房子給她住,她卻都拒絕了,說我有空回來就好。
我感到無奈,但我只能保護好自己,我再也不會讓自己在這種窒息的環境委曲求全。
所以我放下飯碗,在他們仍熱烈討論的期間拿起包包,默默走到門口。我媽當然發現了,她叫住我,我回頭看了她,帶點抱歉卻堅決地說,我待不下去了,明天就搭飛機回去。
她點點頭,以哀傷的眼神看著我。我知道她不會接受我的提議,她也知道我不可能留下來。昨天回來心裡非常不情願,本來想著今天不要出現了,腦中卻總會浮現她的臉,還有她人生的一切無奈。我們之間沒說的,都濃縮在這段眼神交流和沉默當中了。我上前抱了她,強迫自己不要心軟,轉身開門就走。
我回飯店整理行李,改了機票日期,洗完澡躺在床上想著,還有一個禮拜的假,就每天去西區看音樂劇看到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