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煮飯、洗衣服、打掃、晾衣服、倒垃圾,還要當孩子和先生的垃圾桶,日復一日做著一成不變的主婦工作,這些都不是最糟的。
我最討厭的是必須和其他主婦和媽媽同儕互動。
接送兒子上下學、出席家長會、和老師聯絡、積極參與孩子學校的活動,這些都是所謂盡責且重視孩子教育的媽媽應該做的事情,周旋於其他一樣時間彈性的家長 (大多是媽媽) 之間,我卻感到無比疲憊。
在這些場合,我只是個媽媽和主婦,沒有人會在乎我作為一個人的所思所想。媽媽的身分凌駕於一切,所作所為都必須是為了孩子,行為舉止受檢視的標準,是「作為一個母親」來說是否恰當。
這些媽媽主婦還有個共通點:沒有工作的他們樂於炫耀孩子和先生的成就,不管是瑣碎如孩子在某次小考考了高分,或表現出超齡的智慧,或是學了某種才藝被老師稱讚有天分,任何一丁點芝麻小事都像是得諾貝爾獎般大肆宣傳。
他們對孩子的要求與高標準,也往往讓我困惑至極。他們自己在學生時代大概也沒什麼值得一提的成就,生了孩子之後就辭了工作靠人養,現在沒工作一樣活得很好,那他們到底是以什麼標準和資格在要求自己的孩子必須功成名就呢?
炫耀先生的工作也是他們熱愛談論的話題,彷彿那些是他們本人的成就。先生高學歷、在大企業上班、年薪有多高,這些聽來都只是為了掩飾這些主婦本人低學歷、沒有工作、也沒有薪水的事實。
聽著這些沒有自我、只有他人的對話,我只覺得庸俗至極,也感到可笑,但更多的是為自己身為他們之中的一員感到憤怒。和他們的每一次互動,都在提醒著我不要忘記自己身為主婦的事實,這個身分就像枷鎖,讓我喘不過氣。
他們對主婦的身分沾沾自喜,我卻感受不到任何一絲驕傲或喜悅。我會過上這樣的生活,不是出於想多花一些時間在家庭上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是因為工作上遇到什麼挫折,索性辭掉工作靠人養這種逃避的心態,而是自然而然就變成這樣了,人生中發生的大多數事情也是如此吧。
我像其他人一樣,遇到可接受的對象之後結婚生子,為了方便起見而辭掉工作。我的長相、才能和資質都非常平庸,人生沒有非做不可的事情,也沒有遠大的抱負、夢想或目標,就這樣過著平淡的日子,似乎也沒什麼好抗拒的。我對先生和孩子雖然有一定程度的感情,但也沒有深厚到會想為他們而死的地步。
對我來說,他們就只是相處起來不討厭的對象而已。硬要說額外的好處,大概就是被人問起家庭和感情狀態時,已婚有小孩是符合主流社會標準的回答罷了。
只是我最近發現了。平凡至極的我,活到現在都沒有想做的事情,但我找到了絕對「不想做」的事。
我再也不想當主婦了。
很可笑吧,隨處可見的平凡女子如我,之後大概也會繼續過著平庸無比的主婦生活,就這樣過完不值得一提的一生,卻偏偏要在這種時候覺醒。但我只想脫離主婦的身分,即使做著卑微的勞力工作、過得窮困潦倒,也好過於沒有自我的生活。
所以我決定人間蒸發,殺掉他們心目中身為主婦的我。這是我能獲得重生的唯一方式。
我對拋家棄子沒有罪惡感。先生只是剛好在適當的時間點認識的對象,我沒有太多留戀。兒子雖然是自己的孩子,長大之後終究會成為隨處可見的男人,我也沒有太多牽掛。
那天送孩子和先生出門後,我拿出前幾天就收拾好的背包,裡面只放了重要證件、提款卡、少許衣服和盥洗用具,其他東西再買就好。我只希望不引人注目,就像只是出門買個東西,默默消失。
我搭車到國境另一端,下榻不起眼的旅店後,首先去改了名字。下一步是整形,我找了專門幫有苦衷的人整形的小診所,請醫生幫我整成看不出原本的臉,最好也是一樣平凡沒有記憶點。這些年來的積蓄大多都花在這裡了,但這是為了不被找到的必要措施。錢再賺就好,只要願意努力工作,總有辦法自力更生的。
這樣就沒有人找得到我了,即使見到面也認不出我是誰。
我在鄉下租了間便宜的房子,到鎮上的超市當收銀員,日復一日做著千篇一律的工作,但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踏實與成就。
身為主婦的我已死,現在的我終於可以為我自己而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