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妖探 Case 1-2 前往祥和村

4

　　「想要逃離現實中複雜的人際關係嗎？想要回歸原始，讓心靈成長嗎？加入『喜樂祥和』，讓你蛻變重生！」

　　色彩樸素典雅的宣傳摺頁上，除了標語外，還放上「祥和村」內居民一起農耕、或微笑收穫農產品的照片。封面右下角則放著一位身著典雅白色低胸洋裝的年輕女子的相片，她的面容溫婉慈祥，姿態彷彿救世主伸出手引領迷失的靈魂一樣崇高，下面則寫著「宗師：亞芙黛蒂」。

　　接下委託的隔天中午，賀輔站在捷運站的出口，一手叉在口袋中，看著剛入手的摺頁，不禁皺起眉頭：不管怎麼看都超可疑的呀。

　　先不說娛樂眾多、科技進步的時代還有人想回歸原始農耕生活，這位「宗師」還使用希臘神話美神的名字，一看就不對勁吧？賀輔雖在心中吐槽著，但最終依舊沒斥責出聲：因為這位看不出實際年齡的宗師，身材實在太好了，讓他忍不住說出心底話。

　　「有這位宗師在，心靈根本無法祥和吧？」

　　「你的心靈有祥和過嗎……」「唔哇！到了就說一聲，不要突然冒出來！」

　　彩欣突然湊在賀輔身邊，嚇得他退了幾步。看到如此窘樣，彩欣也忍不住笑出聲：「我已經請月蘭阿姨這幾天待在事務所等我們消息，先不要回祥和村嘍！」

　　「好，那我們走吧。」賀輔點點頭，將宣傳摺頁對折後塞進口袋中。不料起步前，他又轉過頭問道：「確定要跟來嗎？我可不保證安全。」

　　「嘻嘻，誰保護誰還不知道呢。」彩欣作勢揮了揮拳頭：「而且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找不到人討薪水了。」

　　「受不了妳……」

　　賀輔輕笑了聲，但隨即恢復認真的神情，並在信步街頭之際解釋道：「雖然看上去就不像，但昨天我還是姑且對委託人『測謊』了。結果是她沒有在說謊。」

　　只要周遭的對象有意欺瞞，賀輔便能感受到謊言的氣息；若是聚精會神，感受還會更加強烈及準確。而他將這自己與生俱來的特殊能力之一命名為「測謊」(Polygraph)。

　　「你昨天也注意到她的樣子了吧？」

　　見彩欣頷首，賀輔續道：「本來我懷疑她的戒指是在國北市被摸走的。但從她說睡了一覺，醒來就在街上，搭配她的神色，東西只可能留在那個祥和村裡。」

　　「我在學校裡也聽說過喜樂祥和。」彩欣苦笑著補充：「他們的信徒平常會鎖定在學生餐廳單獨吃飯的人，然後開始傳播心靈平和的思想，有的時候甚至會強迫推銷商品。感覺是有點怪怪的。」

　　「單身錯了嗎……」賀輔嘟噥了聲後言歸正傳：「就像妳說的，大家都覺得有點可疑。我昨天晚上打給警方，才知道他們有派人臥底進去幾次過。」

　　「可是喜樂祥和還在呀。」

　　「沒錯。聽說所有人的回報都是沒有異常。」賀輔輕嘆了口氣：「甚至還有臥底後來辭職，加入祥和村。」

　　「不會吧？」原先還一臉自信的彩欣也難免擔心了起來：「一定是用了什麼手段吧？」

　　「誰知道呢？」

　　兩人的腳步停在街邊一棟商業大樓前，側邊掛著巨幅海報，上頭繪有喜樂祥和以雲和樹為概念設計的標誌。而在門口光明正大地貼著宣傳單，甚至還播放著村內的生活紀實影片。

　　賀輔仰望著喜樂祥和的推廣處，面容嚴肅地宣告。

　　「那就是我要查清楚的事情。」

5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呀……」

　　搖晃的遊覽車上，彩欣小聲地朝身旁的賀輔問道，而他只無奈地聳聳肩。

　　幾十分鐘前，走入喜樂祥和推廣處大廳的兩人就見到年齡、打扮各異的十餘人或坐或站，並未交談，不像在活動。

　　四周則貼著喜樂祥和的介紹海報，鑲嵌其中的LED螢幕也放著和外面同樣的宣傳影片。整體採白色色調裝潢的大廳充滿莊嚴而純潔的氣氛，耳邊則傳來讓人放鬆的輕音樂。

　　而見賀輔和彩欣一臉茫然環望四周，幾名身穿白色棉衣的志工連忙上前，不由分說就將兩人簇擁至櫃台前。結果不問還好，一問的結果就是被半哄半騙地帶上開往祥和村的遊覽車。

　　「兩位來得真是時候！我們每兩個禮拜會在祥和村舉辦免費的說明會，讓大家體驗提升心靈的環境。」

　　櫃台內的年輕女子嫣然一笑，同時遞上兩張傳單：「接駁專車還有空位，很快就要──剛好來了呢！」

　　賀輔回頭一望，只見一輛中型遊覽車停在玻璃門外。猶豫著該不該如此躁進深入敵營的他本還打算打馬虎眼：「沒有啦，我們只是──」

　　「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吧！只要幾小時，就能改變兩位的人生喔！」

　　然而，似乎是以女子的這句話為口令，志工們再度一擁而上：「去聽聽看呀。說明會改變了我的人生。」「覺得不喜歡聽完後也可以回來喔！」「給你自己一個心靈成長的機會！」「與我們一同分享喜樂！」

　　「等、等一下……」儘管兩人嘴上推辭，依舊被半推半就地引導上車。不過最令兩人心頭一顫的是離開前，聽到櫃台內傳來毫不祥和的台詞。

　　「爽啦！這樣老娘這個月業績就達標啦！」

　　賀輔瞥了眼同車二十餘名的乘客，有的滿心期待地看著車上播映的介紹影片，也有的低著頭，也不知道是在打盹、焦慮，或是在擔心什麼。

　　他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從繁華的都市、市郊，逐漸轉換為自己較少涉足的鄉野，暗自思索著：儘管既然要取回失物，遲早都得親自到祥和村一趟，但沒想到這麼突然──算了，反正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接著就見招拆招吧。

　　車子於半小時後駛入隧道。而在穿過隧道、復見光明之際，四周的山間道路綠意盎然，彷彿光用看的都能感受到空氣清新。不出幾分鐘，車子便在接待處的木屋門口停下。眾人則隨著車上一位身著淡藍色棉衣的嚮導下車。

　　「這就是……祥和村？」

　　離開接待處，走過用藤蔓編成的拱門，彩欣好奇地張望四周的景象。一眼看過去團花錦簇，恬美悠靜；遠處則有農田，及穿梭其間，同樣穿著喜樂祥和棉衣制服的居民；更遠處則散落著占地有大有小，但都低矮的木屋。

　　視線所及充滿著原始而純樸、和樂融融的氣氛，似乎桃花源也不過如此。只不過走到彩欣身後的賀輔卻是先嘆了口氣。

　　「連來體驗的我們都要換這身制服啊？」

　　賀輔頗不自在地拉著自己身上的寬鬆淺藍色棉衣：「手機還被鎖在接待處的置物櫃裡……」

　　儘管賀輔本還嘗試夾帶手機，但全身上下一個口袋都沒有，加上負責接待的人員三申五令不准攜帶電子產品，才讓他不得不打消念頭。

　　「至少鑰匙在我們身上。」同樣換上桃紅色棉衣的彩欣苦笑著拍了掛在胸口的鑰匙，隨即皺起眉頭：「而且賀輔先生，你有感覺到嗎？這裡──」

　　賀輔面色凝重，將嘴湊到彩欣耳旁，壓低了聲量：「是啊，妖氣重得不可思議。」

　　國北市潛藏著非人的力量，如此說法並非空穴來風。在都會雜沓的人群間，偶爾能見到各種妖怪。他們有的維持原貌，有的幻化為人型，各自擁有著和傳說相符的能力。大部分融入人類世界及其規矩，相安無事，但難免有部分圖謀不軌。

　　與之相對，人類也有極少數能分辨妖怪等非人存在，甚至反制其能力的血脈。在現代社會，這些被稱為「除妖師」的人們大多在經過國家特考後，隸屬於半政府組織的除妖師協會，而彩欣的家族便是其中之一。

　　然而儘管彩欣能感覺四周妖怪的氣息，她並未像身為長子的哥哥能使用各類除妖術，更別說正式成為除妖師了。

　　「彩欣，有辦法分辨是什麼妖怪嗎？」

　　彩欣輕閉雙眼、嘗試數秒後搖搖頭，面容中難掩失望：「如果是哥的話，應該可以。」

　　「沒關係，那就只好腳踏實地調查了。」

　　像是早就預料到回答般，賀輔輕笑了聲，本要跟著陸續從接待處離開的眾人繼續前進，不料卻被路旁的一角吸引了目光。

　　花圃中開滿了一團團的繡球花，淺藍色的花海中，點綴著一簇顯眼的桃紅，讓賀輔不自覺看入神。

　　「賀輔先生，大家都往前走嘍！」

　　就在此時，彩欣的聲音讓他回神、應諾聲後便連忙跟了上去。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樣。剛才閃過腦袋的念頭，讓賀輔不禁頭皮發麻起來。

6

　　「在祥和村內和各位兄弟姊妹在一起生活，改變了我的人生。我覺得心靈從未如此平靜……」

　　「我之前被檢查出癌症，那時真的是萬念俱灰呀！沒想到在祥和村，過上簡單的生活，腫瘤竟然消掉了！」

　　參觀完村內的農田和農產品加工廠後，眾人被帶到村裡最大的木屋中。一樓的集會堂鋪滿榻榻米，村民們帶著來體驗的大家各自圍著茶几席地而坐。美其名是聽陸續上台的村民分享心得，但內容不是歌功頌德，就是充滿怪力亂神。

　　「謝謝師兄的分享！」隨著主持人一宣布，各小組內喜樂祥和的成員紛紛起立鼓掌，臉上的表情充滿了嚮往和感激。

　　彩欣趁著同桌的村民轉過身，忍不住在賀輔耳邊嘀咕：「竟然能這麼狂熱……」

　　「妳可別跟著信嘍。」「才不會咧。」

　　兩人在四周的掌聲中短暫交談幾句，在對望之際心領神會一笑，隨即跟著拍手。

　　而和他們類似，參加體驗的其他人看來也有著和村民截然不同的心得。賀輔偷偷觀察著同車的幾位成員，有的在演講途中就已連打哈欠，也有的聽到一半就直盯著窗外的翠綠景緻。

　　這場講座怎麼看都沒有勸人入會的效果吧？賀輔邊納悶著，邊看了眼手上的宣傳冊：講座結束後，體驗活動只剩下村民的舞蹈表演，以及最後和他們的交流，真會像警方在電話裡告訴他的，有折損幾名臥底的能力嗎？

　　「兩位，請用茶點。」

　　就在此時，一位年過半百，體態豐滿的女子端著茶盤，在兩人對面坐下。她淡淡一笑說道：「歡迎兩位今天來村裡體驗，希望你們喜歡這裡。」

　　茶盤上面除了兩杯綠茶，還擺著黃色與綠色的綠豆糕各一塊。賀輔和彩欣一見不約而同愣了一下，讓女子也難掩疑惑：「嗯？不合口味嗎？」

　　「不會不會，我很喜歡喔！不管是這裡，還是綠豆糕。」彩欣一手撫著胸口，索性逢場作戲起來：「覺得心靈沉澱下來，外面的煩惱都不算什麼了。」

　　「那真是太好了。」女子面容慈祥，似乎真是發自內心如此認為。

　　「對呀，保持心靈祥和讓我整個人都昇華了。」彩欣緊握著雙手，如同虔誠的信者說道：「不然本來我還想好好修理欠我打工薪水的上司一頓咧。」

　　「嗚噗！咳──」一旁把綠豆糕塞進嘴裡的賀輔聽了差點沒噎著：「水、水……」

　　「真是的，吃東西要小心點喲。」

　　彩欣輕拍賀輔的背，臉上堆滿暴虐的笑容，嚇得賀輔還在用手背擦拭嘴角時便連連點頭。她瞥向茶盤，卻發現上頭的點心不知不覺已經被賀輔吃光了。

　　「啊，茶點還有多準備，兩位需要的話我再去拿。」

　　女子說完正要起身，不料卻被好不容易理順呼吸的賀輔制止：「沒關係，這樣就夠了。」

　　「可是小姑娘……」「我在戒糖啦，呵呵──嗯？」

　　彩欣隨口謅了理由，但話都還沒說完，就注意到現場突然一陣騷動。

　　大多數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一名剛走進的男性身上。年輕俊俏的他身披潔白的長袍，好似洗脫塵世凡悶般地清新脫俗，全身散發出讓人安穩的氣息。

　　「那位是我們的副宗師。」女子見兩人一臉疑惑，主動解釋道：「只要跟他待在一起，就感覺心靈都平靜下來。他平常也都沒有架子，跟大家一起進行晨間的禱告或是準備餐點。」

　　就在此時，副宗師似乎也注意到賀輔和彩欣的視線，轉過頭優雅地朝兩人一笑，隨即走向講台旁的主持人交代雜務。但僅僅交會一瞬間，就讓兩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氣。

　　──那傢伙，是妖怪。

　　「兩位怎麼了嗎？突然……」

　　「沒、沒有。」彩欣故作嬌羞地縮了身子：「他真的很帥，讓我都看傻了呢。」

　　「呵呵，大家都這麼說。」女子聽了不疑有他，也忍不住一笑。

　　賀輔忍不住在心裡吐槽自己的助手渾身是戲，並順勢追問：「師姐，您說常常會看見副宗師，那宗師呢？我記得是位叫做亞芙黛蒂的女性──」

　　「請不要直呼宗師的名諱。」女子微皺眉頭，在賀輔連忙點頭致歉後才又續道：「平常除了每週的講道會，或像今天這樣的體驗活動外，很少看見宗師；但她真的很有氣質，人又和善。難怪這麼年輕就這麼有人望。」

　　「所以宗師今天在場嘍？」賀輔張望著四周，卻沒見到宣傳摺頁上身材姣好的身影。

　　「她在廚房帶領我們製作給各位的茶點。」女子解釋完後才靈機一動、雙手一拍：「所以小姑娘妳沒吃到太可惜了。每份糕點都有宗師給各位的祝福和加持呢！」

　　眼見師姊站起身、又要去端茶點來，不好拒絕的彩欣只能苦笑著揮手。而正當她有些困窘之際，另一名較為瘦弱的中年女性湊了過來。

　　「師姐，您怎麼還在這裡？舞蹈隊的大家都在集合換衣服了。」

　　「唉呀，瞧我這一聊就忘了時間。」女子笑著嘆了口氣。她順手理了理衣服的皺褶，朝兩人微微頷首：「等等再聊呀！」

　　目送兩名村民走到舞台側邊的小房間內，賀輔和彩欣才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得救了……」「還好不用再多吃一顆……」

　　賀輔確認周遭沒人注意，才悄悄在彩欣耳邊說道：「那些綠豆糕都被施過妖術。我不知道效果是什麼，但妳最好別吃。」

　　「我知道。」彩欣頷首後，默默觀察著剛才吃下糕點的其他人，似乎也沒什麼變化：「是宗師動手腳的嗎？」

　　「或是那個副宗師……」

　　賀輔一手撫著下顎，端詳著剛和主持人談完的副宗師，暗自想道：剛才光只和他對視一眼，都能感受到濃厚的妖氣；雖說不想因為他是妖怪就懷疑他，但論身分，副宗師想做什麼都很方便才對。

　　剛才師姐也說宗師今天在廚房製作糕點，會是那位宗師搞的鬼嗎？說起來連她究竟是人還是妖怪都還不清楚。論照片是很魔性──唔，表情是很祥和慈愛啦，可是身材真的很魔性……

　　「賀輔先生。」

　　彩欣用手肘推了推賀輔，才將他從思緒中喚回。正當賀輔想開口問是怎麼回事之際，彩欣就一臉受不了說了聲：「口水。」

　　賀輔一聽難掩害臊，連忙用手背擦了濡濕的嘴角。覺得此時絕對多說多錯的他索性沉默。

　　而就在此時，注意到副宗師即將走出集會堂的賀輔趕忙一手撐地，打算站起身：「我跟上去看看，妳留在這。」

　　「那我也──」「兩個人同時離開太明顯了。」

　　賀輔伸手示意彩欣別跟上，同時壓低音量叮囑道：「東西別亂吃，等等要是有緊急狀況，妳就──」

　　「用過肩摔強行突破對吧？」「拜託妳千萬別這麼做……」

　　眼見彩欣似乎躍躍欲試，賀輔忍不住扶額。兩人交換了眼神後，賀輔便連忙跟上離去的副宗師；他心中暗自祈禱留在這的彩欣平安無事時才突然注意到：剛才她說要使出過肩摔時沒有說謊吧？

　　從另一層角度，賀輔再次祈求什麼都別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