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短篇】滅亡的既視感

從三天前開始，陳益周就覺得正在自己做的事似曾相識。從他在超級市場的貨架上找到特價的韓國泡麵開始，到他在附近的咖啡廳看到一隻可愛的小狗然後蹲下來跟牠玩了幾分鐘，他隱約感受到自己在很久以前也經歷過同樣的事情。他也懷疑是最近旺季到了公司的工作太多壓力太大，但是那種異樣的感覺還是存在。幾年前，不，好像是更久之前的事情，益周覺得自己已經跟那隻小狗玩過好幾次，那個時候好像還拿了狗罐頭餵牠吃，會是花紋剛好很像的狗狗嗎？這種既視感一直在益周腦中徘徊不去。

那是一個放出色彩讓人聯想到極光的彩色光芒的空洞。極光的色彩從紅色系慢慢變成黃色系，接著再突然變化成藍色系，不知道什麼緣故，益周覺得注視著那個空洞時自己的身上傳來一陣像是有毛蟲在身上爬的那種搔癢與不安感，耳邊好像還能聽到空氣中傳來有人用不明的語言呼救的聲音。

在這個時候，益周再次覺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識，他腦中深處的記憶告訴他，自己以前曾經見過這種超自然景象，這是所謂的虛假記憶（False Memory）嗎？益周以前曾經在心理學的書籍上讀過這個詞，所謂的虛假記憶，意思是指某人回想起過去沒有發生過的事件，或是記憶中的細節與現實中實際發生過的事情有所不同的現象。明明沒有發生過，卻覺得自己好像回想起這個不存在的事件以前發生過——不對，這種現象還有另一個更熟悉的名字才對。

Déjà vu。

既視感。

益周想起來了，人有的時候在清醒的時候見到明明是第一次看到的事物或場景，可是卻會覺得自己在很久以前的某個時候就曾經見過同樣的事情，現在眼前發生的事情，就是既視感。

益周再繼續在自己腦中的記憶宮殿試圖尋找，想要回想起有沒有這之後會發生的事的記憶。這個時候很不可思議地，益周好像想起接下來的記憶……或者該說預知比較適當。

——那個空洞裡面，接下來會出現某種物質，像洪水一樣把這個世界吞沒。

腦中不知道為什麼，憶起這樣子的未來記憶。

就在益周遲疑的同時，讓人難以置信的事發生了。

那個出現在天空中央的極光色空洞之中，突然流出像原油一樣黏稠的液體，液體的顏色也像極光一樣不停變化，從暗紅色慢慢變成亮紅色再變成橙色、黃色再變成暗紫色，益周直覺認為地球上應該完全找不到那種物質，光是看著它就讓益周覺得相當地噁心。

城市裡面也有其他人看到那個空洞還有變化顏色的液體，開始有人群圍觀聚集著還指著空洞議論紛紛。

液體從空中大片傾瀉而下，化成毀滅的大雨。液體一流到柏油路面上，隨即發出柏油被化學物質溶解的惡臭味，路人們邊退後邊用手機錄影拍照上傳SNS，但益周的記憶告訴他接來這些人會被突然噴發的液體打到然後溶成一團面目全非的肉泥，自己嚇得尖叫，接下來卻只能無能為力地邊逃邊哭喊。

正當他想要出聲阻止，空洞裡面突然又噴出液體，然後把那些正要把異象的影片上傳到Threads或是YouTube上的路人身上，然後被溶解成血肉模糊的骨骸與肉泥。看到似曾相識的記憶突然在眼前變成現實，益周真的只能尖叫，頭也不回地直接逃離現場。

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益周好像也知道了，而且也隱約明白既視感的真面目。

所謂的既視感會發生的原因有好幾種說法。像是腦袋只是純粹記得類似的事件、左右腦訊息處理不協調、潛意識的殘存記憶，神祕學的說法的話有既視感是來自超自然世界的神諭，或是前世記憶論。

但是，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理論，那就是主張這個世界已經重複了無數次，在世界結束以後，這個世界又像把時間軸拉回到0：00的影片一樣重新再播放一遍，然後曾經發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事又會再重新發生一遍。這個過程已經重複發生過無數次，所以才會有既視感。

益周的既視感告訴他，在空洞出現的這一刻，世界已經沒救了。

因為一切都在重複，從他出現既視感然後察覺眼前的事情好像似曾相識開始，一直到接下來他看到空洞出現，液體流下來，許多人類被液體腐蝕並喪命，然後他想起來了，這場目睹異變出現到毀滅降臨的過程在這之前已經重複一億多遍，這個世界毀滅了一億多遍，同時也重新開始了一億多遍，一切的一切都只有重複的份，從他出生的那一刻開始——不，從世界上第一個人類出現那一刻開始，這悲慘的命運就只能一直重複下去，就連自己察覺既視感原來是已經重複一億多遍的事情這件事也已經是重播一億多遍的過程之一，自己沒有任何救贖，這個世界也沒有任何救贖，就像拍完的電影不會突然自己改變故事結局，接下來自己的命運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因為自己意識到既視感然後試圖做出改變的這個行動本身也是註定的命運的一部分，甚至是自己試圖逃離那該死的宇宙液體時發出的喘氣聲與呼吸的每一口氣也都重複了一億多遍，他的汗水在這天的幾點幾分幾秒會從自己的額頭流下來也都註定好了，就算自己用盡全力反抗也半點用都沒有……

未來的預知記憶又在腦海中出現了，這次益周看到自己暫時逃過那恐怖的液體的侵蝕，他躲在大樓的樓頂，但是更大更可怕的災厄即將降臨，預知記憶中的自己正在用幾近哭喊的聲音向諸神求救，拜託超自然的力量帶著他離開這個可怕而永無止盡的牢獄，但是等著他的也只有下一個再重來一次的世界……

領悟一切的益周，衝進路邊的超市，來到清潔用品區抓起架上的浴廁清潔劑，打開瓶蓋一飲而盡。

益周倒在地上，不久後就會死了。這個發展沒有讓他感受到既視感，他走出了既定命運以外的路線，這樣子不知道能不能阻止這個世界重新來過？大概不可能吧，這種想法簡直就是螳臂當車，用一瓶浴廁清潔劑就想要阻止世界的滅亡，就算是完全失去理智的笨蛋人類也不會有這種念頭……

地球被空洞中流出的彩色液體包覆，然後毀滅。

這個世界的時間，再度回到四十六億年前。

接著四十六億年的時間又過去了，有個叫陳益周的人類在地球上誕生第一億不知道多少遍，就跟其他人類、動物甚至是細菌一樣。

直到益周長大成人後，他開始出現既視感。

從三天前開始，陳益周就覺得正在自己做的事似曾相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