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慢。林辰晞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學生時代,等待期末成績公佈那樣,坐立難安,心中充滿了不確定性。他不斷點擊更新信箱,又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要抱有太大期望。
終於,在寄出那封信的第二天傍晚,一封來自 Sophia 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舊郵箱地址的回覆,出現在了他的收件匣裡。
他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屏住呼吸點開了郵件。
郵件內文極其簡短,甚至可以說是冷淡,只有兩行字:
「郵件收到了。過去的事很複雜,多說無益。希望你也能往前看。」
沒有稱謂,沒有署名,甚至沒有一個標點符號帶有多餘的情緒。
Ethan 盯著這兩行字,感覺像是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瞬間冷卻了他心中那點殘存的、微弱的、關於溝通與和解的期望。
失望。是的,巨大的失望感是第一時間湧上來的、最直接的情緒。他鼓起了那麼大的勇氣,進行了那麼深刻的反思,寫下了那樣一封(他自認為)充滿了誠意和歉意的信,換來的,卻只是這樣一句近乎公式化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回應。
「多說無益。」
「希望你也能往前看。」
這和她在畫廊裡那副決絕的姿態,何其相似?是不是在他道歉之後,在她眼中,他依然是那個糾纏不休、試圖用過去來博取同情或藉口的人?他的反省,他的愧疚,他的試圖理解,在她看來,都毫無意義?
一股熟悉的、被拒絕的刺痛感,以及隨之而來的憤怒,差點又要像七年前那樣,衝破理智的堤壩。
但他忍住了。
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深呼吸,然後,再次睜開,重新去看那兩行字。這一次,他試著拋開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和被拒絕的委屈,試著代入他剛剛才窺見的、那個屬於Sophia的、充滿了壓力和掙扎的視角。
「郵件收到了。」——至少,她讀了。她沒有直接刪除。這本身,或許已經是一種極其不易的姿態。
「過去的事很複雜,多說無益。」——她承認了複雜性,但拒絕深入。這是不是意味著,對她而言,重新挖掘那些細節,本身就是一種難以承受的痛苦?「無益」,或許不是針對他的道歉,而是針對那段關係本身,以及重新討論它可能帶來的二次傷害?這句話裡,是否也藏著她保護自己的決心?
「希望你也能往前看。」——這句話,雖然冰冷,但或許…也是她此刻唯一能給出的、最「安全」的回應?一種劃清界線、避免再次互相傷害的方式?她自己正在努力往前看,也希望他能如此,這其中,是否也包含著一種…極其隱晦的、祝對方(也祝自己)各自安好的意味?
Ethan不知道自己的解讀是否正確,或許這也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試圖減輕自身失望感的合理化解釋?
但他知道,和七年前那個只會憤怒指責的自己相比,他現在至少,願意去嘗試理解這份冰冷回應背後,可能存在的、對方不得已的苦衷。
他終於明白,Sophia用這短短的兩句話,給他,也給這段關係的「過去式」,畫下了一個清晰的、不容置喙的句點。她不打算回頭,不打算解釋,也不打算再給予任何可能引發更多糾纏的空間。
這個認知,帶來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近乎絕望的失落感。他曾以為,只要真相(或者說,他新理解的真相)被揭示,就能帶來某種程度的和解或釋然。但現在看來,有些鴻溝,一旦形成,就再也無法跨越。有些傷害,即使說了對不起,也無法真正抹平。
他關掉了郵件。心中那點關於或許能和Sophia重新建立某種連結(哪怕只是朋友間的理解)的微弱火苗,徹底熄滅了。
也好。Ethan有些疲憊地想。這樣也好。
至少,他嘗試過了。他表達了歉意,也收到了回應——無論那回應多麼不盡人意。這或許就是他目前所能得到的、關於那段「未竟之夏」的、最真實的結局了。一個沒有擁抱,沒有眼淚,甚至沒有一句多餘解釋的、冷靜到近乎殘酷的結局。
Sophia說得對,他需要往前看。
只是,「往前」的路,又在哪裡呢?
他轉頭看向書桌上那些攤開的設計草圖,那些關於社區空間改造的、充滿了理想主義色彩的線條。或許,答案不在回望過去,而在於,如何用一種更誠實、更負責的態度,去創造一個值得期待的未來?即使那個未來裡,注定會缺少某些重要的風景。
他拿起筆,重新俯身在那些圖紙上。心中依然沉重,但那份因為等待回覆而懸浮的焦慮,卻落了地。塵埃落定,即使結果不甚理想,但至少,他可以不再頻頻回首,而是專注於眼前,這條由他自己選擇的、充滿未知卻也可能通往新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