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來的。
那片由純粹色彩構成的深淵,在她生命中最後一刻仍在蠶食她的意志,分解她的存在,而今,她卻以某種不完整、不潔、不被允許的形貌,再次踏上了這片世界的表層。
她無法呼吸,卻能感知空氣中的記憶。
她無法觸碰,卻能聽見聲音與心跳。
她無法存在,卻無處不在。
貝雅特麗切站在廢墟般的奇普托斯邊緣,如一灘凝固的赤紅火漿,自黑夜裡緩緩聚形。她身上不再有過去那道精心裝飾的白紗禮服,取而代之的是如血如墨的纏繞之霧,附著在她身後,如哀號,也如詛咒。
她沒有身體。只有意念,與滿腔怒火。
「那些人……怎麼可能還活著?怎麼可能……比以前更強?」
她望見了三一的月光下,教職辦公室裡的戒野美咲。她還活著。不僅如此,光環比她記憶中的還要刺眼。
她臉上無數赤紅的眼眸,望見她曾經的王國。
曾經被她當作玩物的沙織、永遠不敢反抗的日和……竟然,也都還在?
她憤怒,不是因為自己失敗,而是因為她們不該走到這一步。
而那個名為敦子的少女……明明作為「王室」末裔,就該成為自己的祭品,獻祭給「色彩」,化為她自己走向更高次元的門鑰。
如今卻仍在這裡,還活得那麼──平靜。
她的憤怒變得更深、更暗、更細微,竄進每一道裂縫,使她臉上的無數眼睛染上血紅。
「……不過,還是有機會。」
她「看見」了那個人。那個讓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的人──新島馨。
一顆仍未完全綻放的心。
在她眼中,那是一頂被強加上的荊棘王冠,包裹著一顆假裝天真的虛偽太陽。 而在那太陽的正中央則裂著一道幾近完美的瘢痕。
那道裂痕,是召喚、是破口、是門縫。
她能被利用,能被崩解,能成為橋樑,成為大門,成為容器。
也能成為利刃,親手刺穿那個女人的胸口,讓她發出最後的悲鳴。
「……太美了。」
她眼中浮現異樣的渴望,像是在凝視一件渾然天成的藝術品,也像是在選擇下一個要剝皮的對象。
那道裂痕,不只是破碎。
它是她見過最誘人的結構。
她會是鑰匙。也是毒。毒死萬千生靈的劇毒。」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這副模樣,也好……也罷……」
「被剝奪了聲音與身體,被扯碎的命運……仍能讓我回來──」
「真是了不起的世界啊──呵、呵呵呵……」
她的語調宛如吟唱,又像是在剖開某種腐爛的真相。
「你們以為結束了?你們以為自己從地獄中爬出來,就能開始新生活?」
「不、不、不、不、不……」
「你們所謂的重生,是從我殘骸中撿拾的垃圾。」
「你們所謂的強大,是在我慈悲未盡時苟活的恥辱。」
「你們以為,我,失,敗?」
語氣驟停。
「我只是,還沒開始。」
「真正的輪迴,現在才要啟動。」
她緩緩張開雙臂,如同擁抱什麼不存在的事物,與宇宙深處那些不可名狀的節拍再度共鳴。
「戒野美咲啊……呵、呵呵……我會一根一根,慢慢地,拆開妳那光環上的每一道尖刺 ……」
「讓妳明白,什麼才叫『審判』……不是救贖,而是剝皮般的醒悟啊……」
「至於妳,新島馨……啊啊……我親愛的、可憐的……完美的,容器……」
「妳會是我最珍貴的傀儡,是我獻給這個骯髒世界的最後一次仁慈……」
「作為我唯一的、無可取代的『太陽』……」
聲音轉為顫抖、呢喃,如戀人耳語,如嬰兒呢喃。
像是在舔舐什麼已碎的東西。
「妳就是那道光……要被我吞下、掐碎、釘入心口……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歪著頭,血霧之中露出那張早已不成人形的笑臉,裂開如漩渦的口型慢慢發出聲音──起初是低聲輕笑,接著是呢喃的顫音,
再接著是無盡的、瘋狂的、幾乎無法承受的──
狂笑。
如同從深淵底部漫上來的靨洞,將整個奇普托斯的天空扭曲了一瞬。
就在那聲音消散之際──
宿舍房間裡,新島馨忽然停下筆。她望向窗外,明明陽光尚在,卻彷彿看見某種紅色的東西從天邊流淌。她的光環不安地顫動,仿佛心臟跳脫節奏。
而在辦公室裡使用筆電搜尋資訊與紀錄,熬夜調查整起事件陰謀的戒野美咲,安穩的脈搏忽然一陣亂跳。
她瞇起眼的瞬間,視野中有某個裂口一閃即逝,如同世界的紋理被撕破。
她緊盯著空氣中一處無形的焦點,耳邊似乎殘留著一段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就像曾在夢中聽見,又早該消失。
錠前沙織在辦公室裡輸入文字的手不自覺停下。她望向一旁同樣停下手邊工作的槌永日和。
對方也正微微蹙眉,似乎在聆聽某種遙遠的囈語,或者說……嗤笑。
秤敦子從辦公室的資料堆中抬起頭,眼神驚恐,彷彿感受到某種熟悉卻不可名狀的氣息正逼近。她右手指緊緊握住長裙衣角,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卻怎麼樣也無法驅散那股突如其來的冰冷與躁動。
萩原螢原本席地而坐在傍晚的操場邊,正享受難得的寧靜時刻。
卻在某一瞬間感受到心中有什麼東西猛然一緊。她毫無預警地起身,渾身肌肉繃緊,如臨大敵。
月形麻衣則握緊手中M14步槍「蘿塔」,目光掃過四周,低聲道:「……有人在看我們。」
而在無人能至的校園一隅,橘琉華緩緩抬起頭。
她雖然看不見,但那份「感覺」卻比任何人都來得清晰。
她側頭傾聽風聲,輕聲自語:「……妳回來了。」
西村優里亞正坐在宿舍的書桌前,原本正努力背誦戰術課的筆記,卻忽然感到心口發緊。她抬起頭望向窗外,卻不知自己究竟在看什麼。
光環微微閃爍,像是對某種靠近的東西表示本能的抗拒。
她低聲呢喃:「……怎麼回事……為什麼好像,有什麼在逼近?」
細川琉璃正在一間安靜的茶室中替自己倒茶,手勢一如既往地優雅從容。
然而當茶水傾入杯中時,她卻突然停下了動作。
她輕聲道:「……氣流變了。」
她抬眼望向空無一人的遠方,語調仍然溫和,卻帶著警惕與一絲久違的戰意。
白洲梓站在藏書室中,正將一冊厚重古籍放回書架,手指一停,眉心微蹙。
她沒有立刻回頭,但低聲念了一句:「那位『夫人』,似乎回來了。」
書頁忽然自動翻動一角,風聲中夾雜著她未說出口的警覺。
最後,在三一學園高中部自衛隊的某處訓練場。
新田直美正準備結束例行訓練時,忽然背脊一寒。
她轉身望向黑夜,目光如狼。
「……誰在那?」
那一刻,所有人都彷彿感受到了一道不存在的目光──從某處、某時、某個不該存在的地方正凝視著他們。
狂笑的餘音未歇,卻已在空氣中留下裂痕。
世界的平衡,正悄悄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