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點離開庇護所,海拔約一千兩百公尺的O Cebreiro的早晨很冷,不由自主地流鼻水。我走到昨天吃晚餐的餐廳,我想在這裡吃早餐,除了餐點很美味之外,很大一部份也是昨晚店員的善意。
我在餐廳遇到Y和Su,他們一臉驚訝地說著:「你竟然在這裡,我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你了!」我笑了笑,心裡想著,至從上次相遇後,我的旅程有很多突然的變動,或說跟隨著感覺和心意的變動,我就像是消失了好多天的人類,可是深層的內在渴望再見到熟悉的人們,我想也是「想再見面」的念頭,讓我盡力跟上進度。簡單的問候,他們出發,我排隊點餐,我一邊看著白板上書寫的三個套餐,一邊張望著別人桌上的餐點,選擇障礙拉扯著我的思緒,我看著煎盤上大把的油,廚師豪邁地煎著雞蛋,油花四濺,那蛋看起來就像在說:「吃我吧!我很好吃!」我選擇九歐元的Americano套餐,是一個我全都要的套餐,有大杯咖啡、柳橙汁、優格、兩顆雞蛋、培根、烤吐司,很好吃!
吃飽後我把背包放在餐廳外的椅子上,我想好好欣賞白天的O Cebreiro,我走到昨天走上來的路口,太陽剛升起照亮了大地,群山之間雲霧裊裊。我來來回回走進兩家紀念品商店反覆看著,想要帶走一些東西,可是沒有我最喜歡的款式,我打消念頭,我不想將就於差一點也沒關係的物品。我再次走進教堂,靜下心坐著,我的旅程似乎已經進入尾聲,我提醒自己好好享受這最後一哩路,而我也知道這不會是最後,我還有另一段開始,我買了張教堂的朝聖者祈禱文明信片,這段文字將是O Cebreiro給我的最好的紀念。
〈PILGRIM’S PRAYER〉
朝聖者的祈禱
Although i may have traveled all the roads,
雖然我可能走遍了所有道路,
crossed mountains and valleys from East to West,
跨越了東到西的群山與山谷,
if i have not discovered the freedom to be my self,
如果我沒有發現做自己的自由,
i have arrived nowhere.
那麼我其實哪裡也沒有到達。
─Fraydino
(僅節錄片段)
我走回餐廳外揹起我的背包,才走幾步路,天空遂下起小雨,時間約十點二十分,才短短不到兩小時,明媚的早晨轉為潮濕的氣候。山林中的隨處可見的紅色蘑菇,苔蘚盤據在樹木上,一朵朵小小的白色的野菇叢生,我撐著傘當作散步般悠閒走著。
走到Linares,雨下得很大,加上沒有建築、樹林遮蔽,風恣意地吹拂,我撐不了傘,我想找個地方穿上雨褲,我看見有個朝聖者在別人家倉庫躲雨,我趕緊走過去,是停放農車的倉庫,而這位朝聖者是Day21在庇護所吃晚餐時,在朝聖之路某個城鎮才開始走的大叔,他身上僅僅只是用塑膠袋當作雨衣,我向他說聲:「Hola!」我用紙巾擦拭眼鏡和腿部的雨水,接著穿上雨褲,這場雨大到讓我想起Day16的那場大雨,就像颱風天一樣。大叔打開手機告訴我:「這場雨會下兩個多小時才會停……」沒有任何的雨具的他坐下來等待著,我心裡想著,等待雨停的這兩個多小時,時間就已經一、兩點了,我可能已經走到某個小鎮或者我能找到一個更舒服躲雨的地方,我決定上路,有過之前逆風而行被暴雨打臉的經驗,我想已經沒有比那更可怕的雨了,我向大叔說:「我要繼續走,Buen Camino!」他也祝福著我。我看著大雨在我面前不停落下,我深吸一口氣在內心鼓足勇氣,往雨裡走去。
走了二點四公里後到了Hospital da Condesa,時間約十二點,有家店開著我走進去,我脫下濕漉漉的雨裝,好幾個朝聖者也都走進來,我想都是進來躲雨的吧。店內有一台大型傳統的木製織布機,不過成了大家吊掛雨衣的地方。我在這裡吃午餐,點了肉派、咖啡、巧克力蛋糕,肉派的麵皮很硬,用刀子根本切不了,我不顧形象用雙手撕著。
外頭的風雨依然很大,吃飽後我著裝打算上路,這時,好幾天不見的Gr走了進來,我們開心地打招呼,他問我:「你吃飽了嗎?」我說:「剛吃飽,準備要出發……」他點餐,我又坐下來,我們聊了這幾天的各自在路上的經歷,我說著:「早上我遇到Y和Su……」他回我:「我知道,他們有告訴我,結果我也遇見你了!」我才意識到原來大家一直保持聯繫。我和Gr分享睡帳棚的事情、在庇護所牆上畫畫的事情……不料這一聊竟然聊了一小時多,雨都停了,太陽也出來了,我本來以為今天我會早一點抵達庇護所,時間已經兩點半,我還有十五公里的路要走,我必須要出發,我站起身來向他道別。
放晴了的天空是廣闊的藍,一路上我哼著歌,想著一路上遇到的人們是否現在比較不傷心了?大家又走到哪裡了呢?最一開始總是遇見的韓國阿姨、推著嬰兒車的台灣夫婦BOSS、
我總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的西班牙大叔BC還有和他一起的來自上海的Shan、來自台灣的Tsai和馬來西亞的Pa、心碎阿姨MHIB……好多好多前期很常遇見的人,現在都不見身影了,大家現在都好嗎?
Miss You
想念你
Those we love don’t go away,
我們所愛的人並不會真正離去,
they walk beside us every day,
他們每天都在我們身旁同行,
unseen, unheard, but always near,
雖然看不見、聽不到,但始終在身邊,
so loved, so missed, so very dear.
如此被愛、如此被懷念、如此親愛。
路邊一棵大樹下,有一座十字架,上面掛了一個貝殼,上面的悼念碑文的這段話像是回應我內心的問題。
下山時,我欣賞著壯闊地景,走著走著我遇到天氣再度轉變,刮起強風,下起大雨,我心裡想著,如果這雨是必然,我祈求它下得小一些,風溫柔一些,能讓我平安下山,我不著急和趕路,我在內心召喚各個神明保佑,內心大喊著:「GOD~祢讓我來到這裡,祢要保佑我!」幸好較陡的下坡路段,太陽又出現了,我看著左前方一大片烏雲正緩緩飄過來,我小跑步下山,我實在難以想像那坨烏雲在我頭上的模樣。
沿路經過了幾顆很美的老樹,我停下來看著碩大的樹幹,欣賞著它的紋理和生命力。走到Triacastela已經六點,公立庇護所就在剛進小鎮的地方,我問著:「Do you have a bed?」工作人員帶我去到我的床位。
房間裡有四個床位,兩個下舖床位都有人,我看著我的上舖床位被吊掛雨衣,我看著雨衣不知該如何是好,因為能掛的地方都掛滿了,接著我的室友回來了,是昨晚庇護所的姐妹阿姨,他們熱情向我打招呼,用肢體和誇大的神情表達熱烈歡迎後,連忙地將他們的東西收走好讓我擁有足夠的空間使用。他們嘗試和我聊天,他們打開手機分享自己的照片,說著:「這是我的女兒,這是我的孫女……」我心想,天啊,他們到底幾歲?他們已經是阿嬤了!而讓我敬佩和驚豔的是,他們即便是到了一定的年齡(我不知道是幾歲,但能當阿嬤必定有所歷練),還能夠和自己的姐妹一起出門,而且是走長達至少一百公里的朝聖之路,我內心感到佩服,我想這樣的情境似乎很難發生在我身上。他們送給我一個禮物,是一個小小的人偶別針,上面寫著「VIVA MEXCO」我才意識到是墨西哥,他們來自墨西哥。他們的友善又讓我深深體會,在這條路上,語言、種族、國籍,從來都不是隔閡,人們是用愛、眼睛、微笑,還有心來溝通。
晚餐我走到離庇護所最近的餐廳,我點了加利西亞地區著名的料理,章魚,還有檸檬紅茶。一塊塊水煮章魚鋪在馬鈴薯上,上面灑著紅椒粉,這章魚完全不是我的菜,但我還是盡力把它吃完。一開始進到餐廳時,店員愛理不理的態度讓我不是很喜歡,可是當我離開時,我拿出朝聖者護照請他蓋章,他的微笑很美好,我想或許是我的狀態也很疲憊吧。
回到庇護所,我寫著日記「淋了一場還算大的雨,雨過天晴之後經歷了太陽,我會想著,所以我剛剛淋的雨到底算什麼?淋雨時,又會想說,啊~就把我這一生該淋的雨淋一淋吧!Enjoy!有時抬頭剛好看見鳥展翅飛翔,就像某種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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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7(一)
O Cebreiro→Triacastela
21.1k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