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被冷醒,我把所有的衣物都穿在身上保暖,也把襪子穿上,睡了一段時間後,我又被熱醒,滿身是汗,脫下最外層的外套後又睡下去。
早上的氣溫有點涼,我沒有讓自己睡得太晚,起床時天還黑著,遠遠的東邊天空光芒若隱若現。我邊整理行李邊感受自然裡的早晨,把放在鞋子裡的石頭收進口袋,和花園裡的貓道別,謝謝花園讓我看見星星,讓我睡個好覺。約八點出發,天空已經完全亮了,太陽的霞光還在蠢蠢欲動。
走進鎮上我繞進教堂,沒有華麗的裝飾,僅僅只是石牆,非常簡陋和樸實,甚至有些殘破,它似乎更接近人性,正前方只有耶穌掛在十字架。我走到對面的紀念品商店,神父幫我蓋了章,我接收了他的祝福後上路。
昨天從Yu那裡得知今天的路是上山路,這是很重要的資訊,讓我有心理準備要爬山。我不時回頭張望雲彩的變化,太陽的升起讓天和地有了色彩,我被眼前的美景震懾,我無法形容我究竟看到了什麼,我只是感動得想掉下眼淚。我走在石頭路上,搭配著呼吸踩著漫步的節奏,偶爾停下來眺望風景,我在路上又挑一塊石頭放進口袋。
我眼前有個似曾相識的背影,豐腴的身材走在這山路看起來有些吃力,我心裡想著「難道是他們嗎?可是以他們的速度來說應該遠遠在我之後……走在後面的我決定超越他們一探究竟。路的寬度不寬,大約是兩人並肩的寬度,陡升加上石頭路且我身上背的是重裝,硬要超車的話有些危險,我的登山杖發出聲響,他們也因為走得氣喘吁吁而停下來喘氣,我從他們身旁走過,對他們說:「BUEM CAMINO!」我回頭好好看著他們,眼睛對視了幾秒後,他喊出了我的名字,我也驚喜地喊出:「Jessica!」他開心地說著:「我沒有想過會再遇見你!以你的速度我想你已經在很前面的地方了…….」我們簡單地聊了幾句後,我繼續上山,離去時我聽見Jessica對她的先生說:「真是太驚喜了……」她先生則接著說:「而且他還記得你的名字。」
快要十點,我走到Foncebadon,小鎮入口有個十字架,我心裡想著是要在這個十字架放石頭嗎?可是周圍的石頭不多,我困惑著,我把剛剛撿到的石頭放在這裡,當作是平安抵達。
鎮上的餐廳人很多,好不容易走上海拔1400的Foncebadon,大家都讓自己好好休息,我也坐下來用餐,我看著別人的餐點好像很好吃,我用手機翻譯黑板上的菜單,點餐時再指著照片上的菜名,我想這道看起來非常美味的餐點應該是番茄酪梨薄餅。我坐在戶外,能看見來時路的山景,我坐下來享用我的美食,真!的!很!好!吃!有朝聖者上來後看見我的餐點問我:「這是薄餅還是另外一種餅?」我記得菜單上的分類也剛好有聽懂,我大聲說著:「Crepes薄餅。」並展現出一臉超級好吃的樣子,我想這道菜應該是本日最多人點的吧。一隻長得很像拖把的灰色長毛狗,走來我的桌邊,企圖我的食物,這麼好吃的食物,我是不可能分給你的,抱歉了,狗。
在我差不多用餐完時,Jessica他們終於走到了,他們迎面走來,我好佩服他們,明明這段路不那麼好走,但他們依然選擇用走的上來。他們在室內用餐休息,我則是將鞋帶繫好後準備出發,我和Jessica擁抱道別,我想我們心裡都知道,這應該真的是最後一次見面了,而這次能再遇見可以說是奇蹟了吧,從Day2一起吃晚餐後,我也從不覺得會再遇見Jessica,只是看到高第的建築會想起他,二十多天過去了,我們還能記得彼此的名字,這是這段路美妙的經歷,為我的心帶來暖意和鼓舞,我想起了最一開始走上朝聖之路時所體會到的那句話「在朝聖之路上會遇到上帝要我遇見的人。」
接下來的路持續上升,我不時停下腳步回望我一步一步走來的路,明明台灣的山很多,我卻沒有什麼在台灣的登山經驗,反而出現在西班牙的山上,我感到不可思議,我眺望廣袤的土地,心裡想著「難道這就是我註定要看見的風景嗎……註定要看見這片土地……我甚至不知道我為什麼出現在這裡……」我總感覺有什麼推著我持續前進。
Each time you say ‘OK’, you change your reality’s perception.
Don’t worry you’ll be truly loved, even though you disagree!— Saint-Preux
每次你說『好』的時候,你就改變了自己對現實的感知。
別擔心,即使你不同意,你依然會被真心愛著。
我已經能看到不遠處高高立起的柱子,再往前走我來到小丘前,抬頭看著柱子上的十字架,這裡就是朝聖者們放下石頭的鐵十字架(Cruz de Ferro),神秘又莊重,我看向周圍,有朝聖者騎腳踏車剛抵達,有些隨意坐著但目光看向柱子上的十字架,而我的右後方有個女士坐在地板,用頭巾掩面拭淚,沒有任何聲響,我卻感覺到那悲傷的重量,我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呼出我沈甸甸的心情。我把背包卸在椅子上,摸著口袋裡的石頭,昨天在路上撿拾的白色石頭,我緩慢地走上小丘來到石頭堆前,上面有著留言、照片、鞋子……,我仰望著鐵十字,感覺時間都慢了下來,我看見十字背後的藍天,雲緩緩飄過,我感受到瞬間的靜謐和解脫,我的眼框又盈滿淚水,我輕輕地放下石頭,也象徵放下一些什麼。APP上的介紹是這麼寫著「在這裡,朝聖者都會留下自己帶來的小石頭,就像自己犯下的罪一樣大。」
我走下小丘,走向一旁的小教堂,從門外的縫隙一窺裡面的場景,只見桌上滿滿的蠟燭還有聖雅各伯,也走到一旁的朝聖者日晷,好奇地站在十月上,用影子觀看太陽時鐘,只是我沒有看懂。
我走回椅子上揹起我的背包,我注意到木椅上有個紀念銘牌「深情的回憶,你那帶著笑容的臉龐……得年12歲……玩耍、微笑、想念我……」來自一位母親心碎的哀悼……我繼續走上我的朝聖之路,回頭多看了幾眼鐵十字架,我想全世界傷心的人真的都在朝聖之路上了呢,這段路究竟承載了多少人的傷心和愛?在這裡不只放下罪,也放下傷心、放下重擔,放下很多很多東西,而我放下了什麼?我也不知道,但有些東西確實留在那裡。
走了一小段路後,有個露營車休息站,我點了杯柳橙汁休息,今天我的朝聖者護照可能就會蓋滿印章,我拿出背包裡的紙,是出國前手寫旅行資訊的紙,我比對護照的大小,開始折紙張並畫上格子線,我並不打算再多買護照,我用現有的資源無限擴張我的格子數。我發現有隻蜜蜂在我的柳橙汁裡泡澡,我拿著杯子向店員求救,希望能打撈牠救救牠,只見他快狠準用湯匙大力地撈出後往一旁的野地裡甩,他說:「幸好牠是在果汁裡,而不是在你身上……」聽到他這麼一說,我點點頭認同這句話,我把柳橙汁喝完後繼續走著。(我原本以為是隻單純的蜜蜂,我把照片丟進ChatGPT它說那是黃蜂,比蜜蜂還毒,黃蜂掙扎的過程可能釋放毒液加上身上未知的細菌,不建議喝下去,我心想能平安回來寫下這篇文章真是太好了。)
接下來有一大段路是陡降,下坡是大小不一、凹凸不平的石頭路,我小心翼翼踩踏著,這段下山路是我目前認為最難走的一大段路,又長又陡,考驗著雙腿和膝蓋,可是沿途風光明媚,群山繚繞,視野開闊,感覺能把每一塊土地都看得清楚,我想我能稍微明白登山人的心情吧。走了兩個小時後終於看見山下的房子,我走進餐廳吃午餐,點了牛肉三明治和綠茶,吃飽後我在護照上的最後一格蓋上印章,圖案正好是箭頭,我覺得很有接續下頁的意涵。
時間已經三點半,我繼續下山,漫漫長路。
Walking
I see the light
I feel the light
I hold the light
I am the light
Light in my heart
Walking…
—El Serbal y La Luna(*應該是一家庇護所名稱)
行走中,
我看見光,
我感受光,
我握住光,
我就是光。
心中的光,
行走……
—山楂樹與月亮(*應該是一家庇護所名稱)
走到Molinaseca已經五點半,石橋連接著小鎮,兩旁的河水讓小鎮看起來很適合放鬆度假,很美。我邊走邊感覺是否要在這裡休息,但我預計走到下一個小鎮Ponferrada。天氣炎熱,我走進一家Bar買了支冰棒,鎮上有人突然和我打招呼,我困惑地看著他們,他們馬上接著說:「我們昨天在花園裡見過……」我想起他們是坐在花園喝飲料的朝聖者,他們問我:「昨天睡得好嗎?會不會很冷?」我的英文能力對於要表達出原本很冷但後來很熱有點困難,我用最簡單的詞彙說著:「痾……很冷很冷很冷,然後睡睡睡,然後很熱很熱很熱……很好~」我希望他們有聽懂我在說什麼,他們笑笑地說:「知道你平安就好了,祝福你都好~」和他們說再見後,我繼續趕路。
Molinaseca的庇護所在比較郊區,我經過時猶豫著要不要入住,但身體的感覺似乎想繼續前進。路上幾乎沒有朝聖者在走路了,太陽曬得我有些受不了,但我依然盡情享受這段旅程,我告訴自己一定可以的,走到Ponferrada我就可以買冰涼的快樂水喝了。
約七點,我終於走到Ponferrada,餐廳外有很多人在休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他們目光看向我,大概是沒料到這時間還有人在走路吧。我跟著手機地圖尋找庇護所,快到時路人指著入口,我點點頭表達謝意,進去後工作人員倒了杯冰涼的茶給我喝,真是太幸福了。入住後,我先在販賣機投一罐可樂解熱休息,在這裡又遇到Um。洗完澡洗完衣服後,天已經黑了,我進到庇護所的小堂裡看看,再走到附近的餐廳覓食。時間已經九點,我點了漢堡和水,來到這裡後,我對漢堡完全改觀,我覺得今天吃的漢堡又比昨天的更好吃。吃完後我準備離開,服務生問我:「好吃嗎?」我滿足地點點頭。我拿著帳單到樓下結帳,卻注意到單子上的金額和我預期的不一樣,上面沒有水的價格,但多了兩瓶啤酒的錢,我向店員說了這件事,他們再次確認:「你真的沒有點酒嗎?」我非常清醒地拿出手上的瓶裝水說:「我不喝酒,我點的是水。」順利化解可能要多付錢的誤會。
我走回庇護所休息,今天一整天都吃到好吃的食物,走了三十二公里,上山又下山,有些多,但我做到了!
///
2024.10.04(五)
Rabanal del Camino→Ponferrada
32.2k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