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我有點擔心床蟲問題,幸好起床後一切安然無恙,而且意外地我睡得很深沈。早上六點半起床,我快速整理行李,把一次性床單拆卸下來丟棄,再到大廳吃早餐。桌上的食物自行取用,顯然已經被吃得差不多了,我拿了杯子倒進巧克力粉,不小心加進咖啡,意外地好喝,我拿了烤土司和吐司餅乾,把桌上的各種抹醬都嘗試一遍,也拿了顆水煮蛋。庇護所的老者走來坐在我對面,他把我的蛋放在桌上滾一滾,把蛋殼弄破,他說了些話但我聽不懂,我只是對著他笑,接著他轉身走進廚房,我起身去把吐司抹上奶油。有其他朝聖者來吃早餐,一位女孩也坐來我對面,他剛卸下背包坐下來,老者也恰巧端了一顆煎過的雞蛋出來,他看了正在抹吐司的我一眼後,把雞蛋端到女孩面前,女孩對於突如其來的煎蛋又驚又喜向老者道謝,我看著這畫面,我感覺有些吃味,有那麼瞬間我以為那盤煎蛋是我的,也許是剛剛和老者的互動讓我有了誤會。我不知道老者到底說了什麼,所以我們之間是沒有任何承諾的,煎蛋本來也不是屬於我的,可是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受呢?
我把能吃的東西都吃了一輪,在咖啡裡加了牛奶,盡情地享用各種組合的早餐,最後我再多看看這個地方幾眼,看著牆上的畫作、裝飾,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祝福及紙鈔,我向充滿藝術氣息的鳳凰庇護所道別,時間八點半,我揹起背包出發,我看向庇護所旁的聖雅各伯堂(Iglesia de Santiago)的門緊閉著便往小鎮走去。
我經過私人城堡,真希望能進去看看,我邊走邊覺得惋惜。小鎮的路有很多階梯,舊金山教堂(Iglesia de San Francisco)在高處,吸引我的注意,我走上長長的階梯。教堂的門沒有開,視野很好,可以俯瞰整座小鎮。幾著經過立面壯觀的建築,我走上樓梯看了一眼,我不確定它是旅館還是什麼建築,僅僅只是路過它,而這棟建築是聖尼古拉斯厄爾尼諾教堂(Iglesia de San Nicolás El Real),是韓國綜藝節目所拍攝的庇護所。再往前走又有一座大教堂,聖瑪麗亞克魯尼大學教堂(Colegiata de Santa María de Cluny),我刻意從它身旁經過,而我剛剛所經過的所有建築似乎串聯成一個展覽,只是很可惜,都還沒有開門。
我走上離開比耶爾索自由鎮的石橋,我駐足停留,我感覺被山包容著,我看著河水流動,我拿出口簧琴輕輕彈著,用琴音來道別。
接下來的路是山景公路,一開始沿著河走,不時會聽見流水聲,然後是沿途欣賞山的橫切面,山壁用網子包覆住,避免落石砸向車輛和行人,我感覺我的狀態很不錯,大自然果然是最好的特效藥。
約十一點半,我終於走到Trabadelo,我第一件事是直接走進餐廳排隊上廁所,沿路都沒有店,也沒有適合的野外,這也是我第一次在朝聖之路上「排隊」上廁所。我在餐廳短暫休息,我點了馬鈴薯烘蛋和現榨柳橙汁。
今天沿路會經過的小鎮很多,每個小鎮的距離也都很近,我是朝聖者,也像個傳道者,走進別人的日常,至於傳了什麼道?大概是宣揚我是台灣人!台灣人都很讚!亞洲人看起來都很年輕!這種道。
時間約下午兩點,我走到Ambasmestas,我想在Bar買冰來吃和上廁所,我把背包卸在外面的椅子上,我轉頭看向對面有一座小教堂,門似乎是開的,我走過去看看並在護照上蓋章。教堂外的圍牆上有尊小小的佛像,旁邊的石板上畫了水藍色蓮花,我內心湧起了好奇。我看向隔壁建築外牆的地板,有好幾幅文字插畫,有好幾個黃色箭頭都指向一道入口,標示牌寫著「Welcome Pilgrims ,Garden & River side」我拿出手機翻譯確認上面文字的意思「歡迎朝聖者,花園和河邊」。
我猶豫要不要進去,我走到門邊探頭看一眼,又倒退幾步回來,我環顧周圍數個箭頭,又再次確認石板上的文字「OPEN」、「Welcome Pilgrims」。我的內在聲音浮現:「它說的是歡迎朝聖者對吧?它歡迎我?對,它歡迎我……」我心想就進去看看吧。
一走進去,有個女人坐在椅子上,我向她打招呼說:「Hola!」
花園懸掛著風馬旗、曼陀羅掛布,牆上有各式各樣的畫作,太陽臉孔、彩虹、蝸牛、跳舞的花,樹下有大大小小的佛像,甚至還嵌入樹木的裂縫中,我看著河邊的箭頭指引,從小小的入口探出頭,竟然是一條小河,這到底是什麼風水寶地,我是來到天堂了嗎?住在這裡的人太幸福了吧!
女人說:「你可以進去看看。」我才意識到原來他是這裡的主人。我走進室內,被眼前溫暖木質調的溫暖空間震懾,太詩情畫意了,和自然物件共生共存。這裡有販售蛋糕和飲料,我拿了一塊可樂和蛋糕,女主人問我:「想在河邊吃還是在室內?」我指向室內的大餐桌,這裡太美了,我想在這裡感受氛圍。我感到驚奇和不可思議,幾分鐘前我還在門外徘徊猶疑,幾分鐘後我感覺生命帶來驚喜的禮物。
男主人白色頭髮,穿著一身白衣在電腦桌前工作,我想著他們究竟是怎樣的人,為什麼在這裡打造出這樣的空間……,我起身觀賞室內的擺設,木階梯掛著一個朝聖之路的後背包,旁邊有一區二手隨喜物品,我驚嘆著在這空間所有的一切。男主人起身向我打招呼說:「我喜歡你的包包。」我拿出口簧琴和他們分享琴音,我想我又遇到同路人了。我注意著時間,也想到我的背包還在Bar外面,我上完廁所,把蛋糕的盤子洗一洗後向女主人說:「我該出發了。」他問我:「今天打算走到哪?」我拿出手機app指著上面的地名:「可能是這裡!(O Cebreiro)」她說:「可能還要走三小時,享受你的路!」我回著:「對,還有一段路,我可以的!」我心滿意足地準備要離開,走出門前我拍了牆上的畫,男主人正好走出來,他說:「你可以畫畫,或許你可以在牆上、門或任何地方留下些什麼……」我又驚喜又遲疑地看了下手錶,我點點頭說:「OK!」他搬出一整箱顏料,一杯畫筆和水。我看著牆上太陽臉孔下方正好有一小塊空間,看起來就像是留給我的,我看向顏料想著要畫上什麼呢?我擠了綠色顏料,想說可以畫上台灣;我擠了黃色,想畫上星星,因為朝聖之路就是去星野之地摘星星;我擠了粉色,想畫上愛心代表愛。我在牆上跟隨自己的心意揮灑著畫筆,女主人則在我身後看著我一筆一筆勾勒。最後我沒有畫上台灣,我想我們都是一樣的,不用刻意強調國家,而綠色更像是小草、大地的象徵。完成後,女主人說著:「Lovely color~美麗的顏色,現在你也是這房子的一部分了。」他開心地拍照,我也請他幫我拍照,我說著:「我想這是朝聖之路上很特別的經驗。」我想起前幾天在Green Garden睡帳棚的經驗,我總是被花園吸引。
我走回Bar外面,看見背包還在椅子上感到慶幸,希望路人們和店家沒有太困惑怎麼有朝聖者把背包丟在那裡一個小時。我走進去買了支沒有嘗試過的巧克力藍莓冰棒,我揹起背包繼續上路,心情愉悅地邊走邊吃著。
走到Ruitelan,我經過一家Bar,原本想直接路過它,又想著不知道接下來的路有沒有店家,我看著店外看起來像當地人的人們在聊天,他們看起來很和善,我走過去詢問能不能借廁所,他答應了,我眼神充滿感激地道謝。進去後有個朝聖者正在吃東西,他向我打聲招呼,他看起來不像是已經休息的人,我有些訝異已經要四點了還有人在這裡。
「你今天要走到哪?」他問我。
「我不確定,但應該是O……」我念不出完整的地名。
「O Cebreiro!我也打算走到那裡,但不知道走不走得到……」
「一定可以的,Buen Camino!」
「Buen Camino!」
我揹起背包,走到隔壁的小教堂看了一眼後繼續上路。
走過板岩砌成的橋,很快地又走到另一個小鎮Las Herrerias,有著美麗的瓦爾卡塞河和綠蔭草地,被山環繞著,有好幾位朝聖者已經在這裡休息,他們放鬆的模樣,頓時也讓我猶豫要不要在這裡休息,但是再八公里就會到O Cebreiro,我想走到那裡。我看了一下手機確認自己的定位,也知道接下來將是一段山路……走到爬坡前,我停下腳步又對自己笑了笑說:「我可以辦到的!」有個男人背著背包從山上走下來,他問我:「你打算走到O Cebreiro嗎?」我點點頭說:「對~」他看向時間說:「那你可能還要走兩個小時……」我說:「我知道~」他喘著氣又繼續說著:「接下來的路是up、up、up……我剛下走下來所以我知道,真的很陡!」我說著:「我知道,謝謝你,我可以的!」他祝福我一路平安,我想他是擔心我的安全。這時天空飄下了雨,以防萬一我先在路邊幫背包穿上防水套,整裝好後我往山上邁進。
往O Cebreiro的八公里是一連串的陡升,我開始大量流汗並且調整呼吸,走在森林裡我感受自己的身心被自然滋養,天空下著小雨很是涼爽,我感謝這小小的雨不會使我感到太熱,感謝有樹木為我遮風擋雨,我在內心祈請召喚山神、大地、各種神明庇佑我的平安。走著走著,我遇到剛剛在Bar遇到的朝聖者,原來他一直在我前面,知道有人和我一起在這座山裡,我感覺不那麼孤單。
走出森林後,雨有時大有時小,沒有樹木的遮擋,雨水直接打在我的臉上,我感到有些冷,不久後天空又忽而放晴,多變的天氣令我摸不著頭緒,大概也像我的人生一樣,我也常常搞不懂自己要幹嘛,不過沿途的美景山嵐總是能讓我停下腳步,我看著連綿的山丘,陽光灑在濕透了的我的身上,為我的雙眼和大地披上耀眼的金黃色大衣。
山上有兩個小村落,路上也開始有著羊大便,我感受到第一天的朝聖之路初始的狀態,一種在野外在鄉村裡的純樸,彷彿穿越回到過去。經過一家庇護所,我看到有朝聖者在喝著飲料,剎那間我又浮現還是我在這裡住下來的念頭……我打開手機確認還有多少距離,二點四公里,我在內心揮別住下來的心思,很快就要到了,我一定可以的。
路上遇到的朝聖者依然在我前面,雖然距離遠遠的,但都還能看見對方,沒有言語的激勵,用遙遠的照看確認彼此的安全。我感覺肚子很餓,我拿出昨天早上在超市買的麵包,原本還擔心一直都沒有吃它該怎麼辦,而此刻我很慶幸身上有這重要且必要的糧食,我放慢腳步欣賞沿途風景,頗有行走的野餐的感覺。
華麗的路標石碑屹立在山上,上面有兩個自治區徽章,跨過這裡,我將從卡斯蒂利亞-萊昂自治區(Castilla y Leon)走進加西利亞自治區(Galicia),旁邊另一個石碑標示著到聖地牙哥的距離,160.948km。
我進行最後的衝刺,時間約六點四十五分,我看到女性朝聖者雕塑坐在圍牆上,我知道我到了,我走上來了,我想在我前面的那位朝聖者也一定到了,我很開心我們都辦到了。我放鬆自己的狀態和心情,O Cebreiro的房子很可愛,保留傳統的風格和建築,橢圓形的房屋加上不知道是什麼植物屋頂,是一個和過去二十多天截然不同風格的民族建築。不過此刻最重要的是尋找庇護所,我看了下地圖,庇護所要經過鎮上再走一小段路,我慢慢晃過去……我走進古老的前羅馬式教堂,請工作人員在護照上蓋上印章,這時音樂響起,所有人都站起來,我正好遇到晚間彌撒,工作人員微笑地對我說:「你可以留下來一起參與!」外頭湧進更多的人,我想很多都是朝聖者,可是仍揹著背包的只有我,我在最後面聽著祭司講話,看著所有人接受神的祝福的樣子。一走上來就遇到晚禱,偶然的巧合讓我感受到某種說不上來的力量,也許真的有神的存在、魔法的存在,今天的旅程似乎非常受到眷顧。我坐了一下下後就走去庇護所,我知道彌撒可能會需要二十到三十分鐘,而我有些疲倦。
走進庇護所,櫃檯人員不知道去了哪裡,一旁的朝聖者說他等等就回來了。
不久後,他終於回來,雖然只有一下子但累壞了的我感覺時間更漫長了。入住後我走到我的床位,我想我應該是最後一個入住的人吧?庇護所很大很新,只要十歐元,而我的床竟然是一張平面單人床,床頭有著小燈,是超高級庇護所!鋪好床鋪,我拿著衣服去洗澡,走進女性浴室,我驚呆了,竟然真的有……沒有門也沒有浴簾的浴室……這裡這麼高級,浴室隔間也隔得很好,到底為什麼不裝門?幸好我到時很晚,沒有人在洗澡,我可以很安心地洗,但我很好奇前面的那些人都是怎麼洗的?不過令我最困惑的依然是,每天有上百位朝聖者入住,每個人付了十歐元……為什麼不裝門!
時間約九點我向櫃檯人員確認門禁時間後,走到附近的餐廳覓食,我點了豬排和檸檬紅茶,終於吃到豬排了,而且是很好吃的豬排,用美味的食物畫上一天的句點真是太棒了。結帳時,我看著數字顯示著10.5歐元,店員說著:「給我十歐元就好~」我睜大眼睛看著他,我驚喜地道謝,他笑笑地暗示別讓其他人知道然後說著:「Buen Camino!」沒想到快要結束了的今天還能收到來自當地人的祝福,謝謝他們一直都在,所以大家才能吃到好吃的食物,謝謝他們一直照顧朝聖者們,我感覺很暖。
走回庇護所的路上,雖然只有一小段路,但夜色非常地黑,彷彿整個小鎮已經深深沈睡。回到床上,睡在我對面的是兩位阿姨,他們是姐妹不太會講英文,我也不太會講英文,我們努力用簡單的詞彙、眼神、肢體交流,他們問我:「你來自哪裡?」我說:「台灣!你們呢?」他們說:「@$$^%&%&」我一臉困惑,是我聽不懂的國家名,他們是我第一次見到的臉孔,他們說這是他們的第一天,看來接下來的路會有越來越多新的面孔。
我想應該是最後不到十天就會到Santiago了,好好Enjoy!
///
2024.10.06(日)
Villafranca del Bierzo→O Cebreiro
28.4k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