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嶽坐上內堂主位,收拾好情緒,音容顏色也從平日肅穆樣態變得清柔些。
謝清率少雲上前,恭身一禮,齊聲道:「拜見太守。」
沈之嶽抬手示意,說道:「二位不必多禮,請落座。」兩人依言坐入了左方席次,崔少雲從小長於山村,未曾見過如此龐大的府邸,不自覺四處張望,只見堂中佈置簡樸,卻氣勢森嚴。四壁懸掛兵略書卷,更有北境山河地貌圖,與一般百姓屋舍相比,這裡的氣息顯然更添得幾分厚重之感。
那曾姓管家見崔少雲似有些拘謹,笑著安撫道:「小神醫勿怪,飛日城向來以軍為本,此處乃素日裡太守與將軍們談論軍機之所,今日能談醫論道,實屬難得。」
謝清聞言答道:「管家此言差矣!在下以為,醫道與兵道,本一理耳。醫者治人身之疾,兵者治天下之亂。若用兵不善,便同藥不對症,後果皆是不堪設想。」
說著轉頭看向崔少雲,問道:「少雲兄弟,你說是不是?」
崔少雲聽了兩人對答,心頭緊張鬆了許多,點了點頭,正欲答話,只見一旁沈之嶽目光微亮,率先開了口,朗聲笑道:「好個『兵醫同理』!這些年來,雖遠在戰場,卻時聞謝公子被縛於槐樹之下,當時還怕你不知長進,甚感憂心。如今看來,謝公子再也不是當年那胡打胡鬧的孩子,沈某心下甚慰,當無愧謝老太爺當年一飯之恩。」
謝清謙辭一語,說道:「讓大人見笑了,若非崔小兄弟出現,在下恐怕還只是一名醉生夢死,憤世不平的糊塗子。不說了,咱們談正事吧!」
接著謝清將城中疫事、民心所向與乞巷義診之事再略陳一遍,言辭中不帶張揚,卻層次分明,言簡意賅。
崔少雲靜坐一旁,聽著謝清字字入理,暗覺佩服。
沈之嶽聽罷,沉吟片刻,看向崔少雲道:「白日初見,老夫便覺你舉止不凡,汝等所謀之事,更令老夫敬佩。如今小女又蒙相救,老夫實在不勝感激!只不知,這靈泉之毒,事關重大,你可確定?」
崔少雲站起身子,神情認真回答道:「在下不敢妄言。但入城後東查西訪,所有結果與證據,皆直指靈泉。在下懷疑水井底部或有汙染,才致毒入人身。若能開泉勘察,定能確證。在下……願以性命擔保。」
謝清亦一同附議:「大人,瘟疫初起,此時尚有挽救之機,此事攸關飛日生死存亡,望大人成全!謝清相信崔小兄弟,亦願一同擔責。」
軍師眉頭輕鎖,輕搖扇骨道:「小兄弟,汝等可知,靈泉乃御封之地,動之非小事。吾與太守久在前線,此前城中皆由朝中派來的政務官暫理,這些人與我等武官素來不合。開泉驗毒,順則無事,若查無關聯,只怕這些小人便會藉此為難,到時毀謗先帝、汙辱靈泉等等流言四起,可不只爾等送命如此輕巧,家人故舊皆會受到牽連。恐怕……連太守都難逃責難。」
一語落下,堂中微靜。
崔少雲與謝清互看一眼,眼神卻是愈發堅定,同聲道:「正因如此,才希望由太守出面坐鎮。若由民間揭開,只怕反受羅織誣陷。我們準備已久,當有信心,也早已有了覺悟,事關蒼生百姓,如若不做,才會後悔一生。與我相交者皆知我心,家人故舊必當支持。」
沈之嶽凝視兩人許久,忽然放聲大笑,拍案道:「好膽氣!有勇有謀,少年人應當如此!軍師,我看可以了罷?無需再試。」笑聲豪放,卻不帶輕蔑。
白衣軍師輕搖羽扇,微笑點頭:「兩位對不住了,小生惜才,當言明其中利弊得失,以防汝等之後經不住這般壓力洪潮。既然汝等已知其中利害,在下再無異議。」
沈之嶽正聲道:「醫者有仁心,戰者有血性。崔小兄弟既有其心,老夫豈能袖手?走吧——擇日不如撞日,即刻便同去查驗。」
「來人啊!」
只見他甫一開口,堂前空地上立時現出數名手持火把的士兵,整齊列於階下,甲光映火,森然有序。而在士兵後頭,還佈置著一頂小轎,由四人分扛,轎上黑漆油油發亮,數朵綠葉金荷綻放其上,甚是惹目,卻不知是何用途。
謝清與崔少雲對視一眼,同是一愣:「他們這是……?」
軍師看向兩人驚訝神情,微笑道:「早間聽你們闡述,我已命人先行備妥。此事不可延宕,這便一同前去探那靈泉水井罷。」
耽擱了一夜,此時東方曙光微現,像是預告飛日城之危,終見一絲轉圜契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