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悠人強忍情緒，深吸一口氣，恢復鎮定後開口：「剛才的資料有提到，沒有當事人的同意，我們無法進行治療。」
苗萱點點頭，態度堅定地說：「我知道，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他過來。」
「那我就等您的好消息，苗太太。」說完，古悠人拿起帳單，主動走向櫃檯結帳。
他來到停車場，靠著車身，點燃一根菸。一邊抽菸，一邊拿出手機，輸入「美河建設」、「輻射污染」等關鍵字。
螢幕跳出新聞標題，映入他的眼簾：「美河建設不為人知的過往，難洗黑心建商之名。」
報導指出，當時使用的鋼筋含有輻射污染，因法規不夠完善，這批建材才流入市場。美河建設初期資金吃緊，為了壓低成本，誤購了大量受污染建材。
其中一則報導格外醒目：「受害住戶家屬指控，尤正昇該為雙親的死負責！」
古悠人把手機收回口袋，深深吸了一口菸，再慢慢吐出－－看來，他得好好和胡東岳談談了。
他一踏進辦公室，猛地愣住。從剛才開始，他就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自從與苗萱見面後，腦中不停地思考，試圖找出解決辦法——可那根本不像他的風格。
古悠人輕嘖一聲，甩了甩頭，彷彿想把那些盤旋不去的雜念一併甩掉。他早就從過去的經歷中學會——別在乎、別執著，唯有隨心所欲，才能不被束縛。因此，他總是與人保持距離，不讓情感影響判斷，也避免讓自己陷入麻煩；但此刻，他卻違背了這條原則。
調整心情，壓下心中那股說不清的煩悶，他伸手推開辦公室的門。
古悠人一推門進來，正好與胡東岳迎面碰上。對方瞥了他一眼，隨即撇過頭去，顯然還沒消氣。
他看得出對方還在氣頭上，索性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地說：「我剛接到一個委託。」
胡東岳沒有搭理，依舊埋首專注於手邊的工作。
古悠人走上前，把調查報告放在他面前，「美河建設的董事長夫人，希望我們替她丈夫做認知覆蓋。」
胡東岳的動作終於停下來。翻開報告，指尖輕輕敲著桌面，神情陷入沉思。
「苗太太能說服她先生來諮商嗎？」
「她說會想辦法讓他答應。」古悠人接著說：「我會先去調查當時的狀況，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線索。」
胡東岳沒有立刻回話，而是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眼中浮現好奇與疑問。
「你怎麼了？」胡東岳疑惑地望著他。
「什麼意思？」
「以前每次都得我開口，你才肯開始調查，這次怎麼這麼主動？」
古悠人一愣，沒料到自己的心思，竟這麼容易就被胡東岳看穿。
「我只是想趁這個案子賺點外快，補貼一下電費。」
「哦？是這樣嗎？」胡東岳大概能猜到真正的原因。但他沒說破，以免觸及敏感話題。
「那就去查吧。」
「真難得，你這次沒問我要查多久。」
胡東岳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怎麼？你希望我囉嗦嗎？」
古悠人沒回話，只是哼了一聲，便轉身離開。
＊
苗萱推開家門，正要換鞋，卻發現客廳裡的尤正昇像座雕像般站立不動。他眉頭深鎖，神情嚴肅地盯著手中的紙張。她原本想趁這個機會與尤正昇好好談談；然而這時，小孫女興奮地跑了過來。
「爺爺！爺爺！」小孫女手裡揮舞著畫紙，眼睛閃爍著期待的光芒，迫不及待想讓尤正昇看看自己的塗鴉作品。
他一看到孫女，表情瞬間柔和下來。將手中的紙隨手放在桌上，露出笑容，一把將小女孩抱起，「這是妳畫的嗎？哇！真棒！」
「苗萱正準備瞄一眼桌上的文件，此時門口傳來開門聲——兒子David回來了。就在那短短一剎那，尤正昇神色不變，將桌上的紙迅速塞進上衣口袋，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回來啦。」苗萱裝作若無其事，對著兒子微笑。
「爸，我聽說了。你為什麼不願意動手術？」David直視著父親，話語裡流露出不可理解的心情。
「你別擔心，這事讓我自己決定。」尤正昇閃爍其詞，明顯不願多談。
「這關係到你的健康，為什麼不和我們討論？」David越講越生氣。
客廳的空氣頃刻變得凝重，尤正昇啞口無言，壓抑的氣氛瀰漫開來。
小孫女仰起頭看了看尤正昇，拉拉他的衣袖，輕聲問：「爺爺，你生病了嗎？」
孫女不經意的舉動，讓在場的人頓時不知所措，尤正昇硬擠出笑容說：「我沒事，抱歉，讓妳擔心了。」
「David，你先帶Olivia回房間。」苗萱用眼神示意，似乎有話想單獨問清楚。
等眾人離開後，苗萱默默收拾桌上的物品，尤正昇則坐在沙發上，閉著眼，陷入沉思。
「我知道過去那些事一直困擾著你，但你現在的決定，真的讓人難以理解。」苗萱的語氣中帶著壓抑。
尤正昇睜開眼，視線落在地板上，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不是妳想的那樣。」
「那你為什麼不願接受治療？」苗萱走到他面前，雙手交叉抱胸，滿臉寫著不諒解。
尤正昇聽著她的話，心中五味雜陳，卻不知該如何回應。
「我聽說有位心理師挺不錯的。」苗萱輕放下手中的杯子，語氣柔和中帶點期待。
「要不要找個時間，我陪你去看看？」
尤正昇沉默片刻，望向窗外，低聲回道：「再說吧……」
聽到這句話，苗萱心裡已明白——他根本不打算接受。
＊
古悠人來到發生爭議的社區，想透過實地走訪了解居民的想法，還原事情的全貌。
眼前的建築呈現出蕭條氣息，牆面油漆斑駁脫落，窗框老舊不堪，隨處可見歲月留下的痕跡。
他挨家挨戶拜訪，試圖從居民口中拼湊出當年的真相。但多數人對他的詢問只是搖頭避談，匆匆關門，對那段往事諱莫如深。直到他掏出「都市更新處」的證件，居民的態度才開始轉變。
「那時真的鬧得很大啊！」一名中年男子嘆了口氣，語氣中滿是感慨。「辛辛苦苦買來的房子出了問題，大家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怎麼辦。」
旁邊的婦人也插話：「雖然美河建設一直說建材沒問題，可是媒體天天在報，住這裡的人怎麼可能不害怕？」
這位熱心的大姐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連忙說：「我想起來了！有個要選議員的人，之前就是這裡的住戶！」
她歎了口氣，抬手輕揉額角，像是在理清思緒，隨即低聲說：「不過，他們家的情況特別嚴重……」
「怎麼回事？」古悠人心想，這大概就是苗萱提過的那件事。
「他們才搬來沒多久，父母就在十年內相繼去世，後來還去告美河建設。」
「結果還不是一樣，法院最後判無罪，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大姐語氣中透著無奈與同情。這與苗萱所說的情況幾乎如出一轍，讓古悠人更加明白，這件事遠比他想的複雜。
回到胡東岳的辦公室，古悠人準備好資料後敲門進入。
「這是我查到的。」他說完，將報告放在桌上。
調查對象：尤正昇
身分：美河建設負責人
調查結果：尤正昇於1993年負責建案「新城經典」。完工三年後，住戶陸續出現癌症及其他不明病因。經「原子能委員會核能研究所」調查確認，「新城經典」所使用鋼筋確實含有微量輻射反應。然而，是否對住戶健康造成實質影響，仍無法證實。
深入調查發現，一戶李姓夫妻在十年間相繼病逝，雙方家族也無相關病史。
李家長子李則民指控美河建設使用有問題建材導致家人罹病，但法院認定輻射鋼筋對人體影響難以證實，加上當時法規不完善，最終三審駁回控訴。
胡東岳闔上報告，單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
「你是怎麼查到這些的？」胡東岳語帶好奇地問。
「一部分從過去的報導中擷取，另一部分則是我去現場實地走訪得來的。」古悠人回答。
胡東岳點點頭，深知這些情報來之不易。他走到辦公桌前打開抽屜，拿出一個信封袋遞給古悠人，語氣平緩地說：「辛苦了。」
古悠人接過酬勞後隨口問道：「接下來怎麼辦？」
胡東岳拿起桌上的馬克杯，啜飲了一口後回答：「我先和苗太太談談，再決定下一步。如果尤先生沒那個意願，我也幫不上忙。」
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