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嶽目光落在青衫書生身上,眉梢微起,問道:「謝公子怎會在此?」
白衣軍師輕搖羽扇,含笑道:「沈大人,只怕謝公子,便是那小神醫口中的貴人。」
沈之嶽「哦?」了一聲,也看向謝清道:「真是如此?」謝清抬首,語聲沉穩說道:「正是。早前於西風樓,與崔兄弟談及飛日民疾,彼此心同,是以共謀此事。」
原來那日西風樓夜裡,謝清與崔少雲相互坦露心聲後,但覺彼此志向相同,皆為助這飛日百姓而思而憂。惺惺相惜之下,便即相約,待少雲安置好那乞童兄弟,便於隔日再來西風樓一敘,談這解救飛日的詳細謀劃。
當夜,崔少雲別了謝清,便欲復歸客棧。此時宵禁未除,他怕行走於街道會遭遇巡守士兵,徒增麻煩,便運起輕功,奔行於屋瓦房簷。
是夜,月至中天。他見無花禪寺寶剎塔頂就在近處,斗大明月懸於其上,從己身方位看去,如一座金碧輝煌的古剎寶塔托著一顆渾圓飽滿、光芒四射的夜明珠般,虛明如夢。
崔少雲嘆於眼前美景,便不自覺佇足欣賞。忽見那如鏡般澄透的明月中心出現一細小黑點,他揉了揉眼,只道是因疲憊生了幻覺。
未料黑點愈來愈大,映於月上,逐漸現出招風耳、弧形翅、短干利肢、尖牙鉤爪之狀,竟似一隻碩大無朋、非人世所見之巨蝠。
他凝神再看,那黑影卻倏然一閃,無影無蹤。
崔少雲心驚道:「那是甚麼怪物?山中的蝙蝠似也沒這麼大的體格?」他心下不解,可方才景象卻又十分真切,最後只道:「或許真的是過於疲累了。」
經過這麼一陣,眼前寶塔托珠的景象漸褪。他忽爾想起曾答應如葉禪師,一旦查清瘟疫之源便即相告,同時也欲相詢將乞童託付一事,旋即縱躍奔馳,往那無花禪寺而去。
崔少雲翻身入院,他昨日來過,依稀記得清楚方位,便徑直往後殿禪房而去。
正欲敲門之時,只聽得房內傳來厚實聲音:「崔施主深夜到訪,必有要事,請進來吧。」
崔少雲心頭一凜,心想:「我從入寺前,便已施展蜻蛉功,翻身入牆到這門前之際,腳下皆無絲毫怠慢,竟還是被他察覺。」
心頭想罷,崔少雲推門而入,抱拳行禮道:「前輩武功之高,少雲當真佩服的五體投地。」
如葉禪師道:「小施主過獎了,以你這般年紀能有如此輕功修為,老衲年輕之時也是遠遠不及的。小施主深夜來訪,可是已探清那瘟疫之源?」
崔少雲點點頭道:「正要與前輩商討此事。」
於是,崔少雲便將自己離開無花禪寺後,如何探訪靈泉.相救乞童.查得病源.夜遇夜清等諸事詳細說與如葉禪師。
崔少雲最後說道:「前輩,在下雖查得那瘟疫之源可能來自靈泉銅毒,可欲證實仍需入泉探看,那靈泉為御封,查探需得抽乾井水,吾等平民要查要探,難如登天。如今瘟疫未解,醫證法條仍未鬆綁,全城之民還壟罩於此陰霾之下。幸而,今日得遇謝清大哥,我欲與其同謀劃策,試解城內之險,還望前輩助我。」
如葉禪師靜靜聽完,一邊數撥著手上佛珠,只道:「阿彌陀佛!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老衲果然沒有看錯人。小施主到來,確乃飛日之幸。那乞童兄弟便交與老衲照顧吧。等待汝等策略謀定,若有其餘諸事用得上,老衲必將不遺餘力。」
崔少雲心想,得如葉禪師與無花禪寺一助,便是如虎添翼,等將乞童兄弟帶來此處,便去告知謝清這個好消息。
離去前,崔少雲深深向如葉禪師行了一鞠躬禮,說道:「前輩相助少雲之恩,不敢忘懷。」
不想,抬頭之時,如葉竟也向其深深鞠躬回了一禮。崔少雲驚異莫名,驚呼道:「前輩,你這是!?」
想到如葉禪師如此身份,竟對他一個小輩行如此大禮,崔少雲嚇得忙起身相扶。卻聽如葉緩言道:「小施主仁心仁術,心懷黎民,只因老衲一句瘋話,便為此事來回奔走。當受得起老衲一拜。這一拜,不只拜你一人,也拜你心中蒼生。」
崔少雲聞言動容,心下大是感動,眼淚欲奔將而出,終是連忙又回了一禮,便轉身離去。
另一頭謝清,趁崔少雲處理餘事之際,已開始盤點手邊資源,準備展開計畫。
等到崔少雲回返,謝清已立於堂中,看去似乎胸有成足。
只見他「簌」的一聲將一方圖紙展開於地,上頭是飛日城墎草圖,他迅速地用朱筆圈住乞兒村,言道:「少雲兄弟,咱們計畫的第一步是宣揚小神醫名頭,愈廣愈好。昨日你救治乞童的過程,是乞兒村內不少人親眼所見吧?此事必會傳進城裡,我們便以此為引,添油加火,讓這乞村神醫的名頭,燒得全城蔓延。」
「添油加火?謝大哥是想我們主動放出風聲,引起輿論嗎?可只靠你我二人,效果怕是有限呀!」崔少雲問道
謝清點頭微笑道:「人手的事,我已有良策。乞兒村之人與我素來交好,如今他們又蒙你相助,我意召集村內孩童,令他們於城中散歌謠,唱詩詞,廣傳乞村神醫之名,這是第一道火種。另外,我們得如葉禪師之助,你昨日救治的乞村孩童,如今送往那無花禪寺,那裏頭可是聚集許多城內患病百姓,他們聽了歌謠,又見病童康復的實績,只怕便會一擁而至這乞兒村內,這是第二道火種。」
不等崔少雲思考,謝清頓了頓,續道:「無柴之火轉瞬即滅,只宣揚名頭,卻無真材實料也是不行的。所以接下來,便是小兄弟發揮本領之時。請小兄弟往這乞兒村,備好銀針藥材,設立醫鋪,大行義診。」
崔少雲聽完謝清之計,更是欽佩異常:「謝大哥,這奇謀你一夜就想出來了?」
謝清睡眼惺忪,似乎頗是疲累,卻仍揮揮手道:「這沒什麼,我這人向來無長才,不過是偶得一念,粗淺之策,焉敢稱奇。只是此計尚有疑難之處」
崔少雲問道:「何處?」
謝清回:「藥材與銀兩,這短時間還可從我家庫支出,卻不知能否撐至太守回城之時。」
崔少雲聞言思了一晌,說道:「謝大哥,你可聽聞無花禪寺賑放無花果粥一事?」
謝清說道:「嗯,略有耳聞。」
崔少雲說道:「我聽如葉師父說道,無花寺享百年香火,寺中積累甚多,富足有餘,連日放送這粥食皆是由寺內支應。」
謝清一聽當即明白,說道:「你的意思是銀兩與藥材,尋求無花禪寺協助?」
崔少雲點頭道:「不錯,我去與如葉師父商量,想來他也會欣然同意的。」
謝清眼中一亮,拍手說道:「妙之極也!若是如此,當無虞已......當無虞已。」
說完卻是一陣暈眩,身子微晃。
崔少雲見狀,趕忙上前攙扶,嘆道:「謝大哥,為此事籌畫,累得你如此。少雲定竭盡所能,不費你一番苦心!」
時間回到乞兒村醫館,謝清所言之事,部份與崔少雲重疊,可他自小胸懷詩文、舌粲蓮花,一樣的內容說來卻是抑揚頓挫、高潮迭起,而於那不同之處,則又增補了許多背後細節,實令眾人聽得是津津有味,餘韻不止。
「大人,以上此便是此事種種因緣由來。確是在下拙策,還請大人毋怪。」謝清收聲而立,靜待回應。
沈之嶽聽罷,用著低沉的聲音回道:「你們倒是煞費苦心了。」
「一個聰明大膽,一個勤奮心細。大人,很久不見如此二子般的人才了。」一旁靜立的白衣軍師輕聲道。
沈之嶽捋了捋長鬚,輕聲道:「起來吧!你們是為這城中百姓而做,老夫又怎會怪罪?」
說著,沈之嶽從懷中掏出一塊腰牌交予兩人,說道:「外頭還有許多百姓等著你醫治,便不耽誤了。今日亥時,請二位來太守府中一敘,共商事宜。」
說罷,沈之嶽站起身來微一拱手,便與軍師先後出了醫館,往村外而去。
待太守離去,醫館內獨留崔少雲與謝清,兩人還維持著共持腰牌的姿勢。
一切發生得太快,此刻兩人內心歡喜之情才逐漸湧現,兩人互看,似有千言萬語於眼底,終是相視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