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心理師,這是……?」林子鈺疑惑地問道。
「請兩位靠在沙發椅上,放輕鬆就好。」
雖然不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林子鈺仍順從地靠上沙發椅。林秉成一度遲疑,但見女兒配合,也只好照做。
「剛才我啟動了Θ波傳導裝置。透過這個療程,妳可以進入父親的潛意識,不必透過言語,就能理解他真正想對妳說的話。」
話剛說完,受到Θ波影響,林子鈺感到一陣昏沉,雙眼不由自主地闔上。意識像電流般飛快穿梭,彷佛靈魂被抽離,只剩大腦在自主地運作。隨著意識流動趨緩,儘管雙眼尚未睜開,她仍能感覺一道光透過眼皮灑落臉龐。
此時,耳邊傳來胡東岳的聲音,「請睜開眼睛。」
林子鈺睜開眼,本該還躺在諮商室的她,卻發現四周景象已驟然改變——道路兩旁綠樹成蔭,頭頂是清澈無雲的藍天。她從沙發椅上起身,發現自己站在一條鋪滿石板的小路上,腳底凹凸不平的觸感讓她驚訝不已。
前方不遠處隱約出現一道人影。她順著上坡道走去,直到走近才看清,那人正是胡東岳。
「胡心理師,這裡是……?」林子鈺環顧四周。眼前這個世界讓她覺得驚嘆,卻沒有絲毫不安。
胡東岳仍穿著與諮商時相同的衣服,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微笑。「我們現在身處您父親的潛意識中,接下來我會帶您前往深層意識,那裡才是我們的目的地。」
他們沿著上坡道前行,直到盡頭,一棵高大的橄欖樹映入眼簾。樹幹粗壯,枝葉繁茂,整棵樹蒼勁挺拔,像是在此紮根許久。
胡東岳走到樹旁,拾起一把鐵鏟,挖開盤根錯節的土壤。不久,幾本書漸漸浮現,封面顏色各異。他放下鏟子,挑出一本灰色封皮的書遞給林子鈺,封面上赫然印著「子鈺」二字。
「妳可以把想對父親說的話,寫進這本書裡。」
「什麼意思?」
「這棵樹承載了妳父親一生的記憶。隨著歲月累積與閱歷增長,樹幹會日漸茁壯。而這本書,記錄著所有與妳有關的片段。若有話難以親口說出,可以透過書寫把想法傳達給他。」
「同樣的,這本書也能讓妳知道,在他眼中,妳是怎樣的一個存在。」
林子鈺翻開書本,過往記憶以照片的形式一幕幕浮現眼前。
第一頁,是她剛出生時的畫面。那時她仍是襁褓中的嬰兒,林秉成站在一旁,臉上寫滿了掩飾不住的興奮。畫面中,她在地上爬行,父親則滿臉笑意地逗弄著她。
她快速翻到下一頁,來到剛上小學的那天。她穿著嶄新的小學制服站在校門口,林秉成則緊張地站在一旁,彷佛即將踏入校園的人是他。
林子鈺繼續翻閱,時間來到她十六歲那年。母親因病離世,照片中的她站在靈堂前,眼神中盡是哀傷。她記得當時哭到幾乎崩潰,恨自己無能為力,無法為母親分擔一絲痛苦。
這頁下方,熟悉的筆跡寫著:「孩子的媽,從今以後,我會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對不起,讓妳受苦了。」
看到這段話,林子鈺的眼眶瞬間泛紅。她清楚地知道,母親的離世對自己和父親而言,都是一道難以癒合的傷口。
她接過胡東岳遞來的筆,毅然寫下自己想對父親說的話。
「爸,我明白媽媽的離去讓你很難受,但我也一樣痛苦。她走後,我們之間就像隔了一道無形的牆,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對你開口。」林子鈺藉著這個機會一吐為快。「對我來說,和她相處是一種精神寄託。我不想讓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待這段感情,更不希望別人的同情。這些日子以來,我沒有可以傾訴的對象。但和她在一起,我可以完全放鬆,不需要偽裝自己。或許,是她身上的某種特質,讓我感到安心吧。」
林子鈺剛寫完沒多久,書頁上便浮現出一段文字:「我一直沒能做好一個稱職的丈夫,甚至連父親的角色也沒扮演好。我想在往後的日子裡,好好珍惜與妳相處的時光。」
此時,林秉成也置身於林子鈺的潛意識中,將心底的話寫在書頁上,傳遞給她。
「妳說得沒錯。妳母親走後,我總是不敢回家。或許……是因為害怕和妳相處,因為妳實在太像她了。每次看到妳,我就會想起她……」
「我很清楚,妳是我活下去最大的動力。雖然我過去對同性伴侶有些偏見,但如果這是妳的選擇,我會尊重妳,也會試著理解。」
讀著父親寫下的字句,林子鈺忽然感覺,自己與父親的距離似乎不再那麼遙遠。這段經歷,不只是父女間的情感交流,更是一場重新開始的契機。
「您父親是發自內心說出這些話的;若不是他的真實想法,書頁上也無法顯現出來。」胡東岳微笑著看著林子鈺。
「胡心理師,這一次真的很感謝你。」
「不,這是您的選擇。是妳決定,讓他知道自己的想法。」
「即使能進入對方的潛意識,若沒有真正的牽絆,想法也無法真正傳達到對方心裡。」
胡東岳輕聲說道:「無論如何,他是真的很在意妳。對他而言,這是無可取代的情感。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一起走下去。」
說完話後,胡東岳按下開關。林秉成與林子鈺仍靜靜躺在沙發椅上,父女倆幾乎同時睜開眼,眼前的景象回到了諮商室。
恢復意識後,林子鈺緩緩從沙發椅上起身,走到父親身旁。林秉成注視著她,心中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林子鈺率先開口:「爸……我不是想讓你擔心,只希望你能多包容我的選擇。不管怎樣,你是我最在乎的人,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
聽到女兒這麼說,林秉成眼眶微紅,語氣激動地道:「關於性傾向這件事,也許我們仍然想法不同;但經過今天,我願意去理解,也願意認識妳在意的人。」
胡東岳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對父女。他知道,這次的經歷暫時解開了彼此間的心結。雖然未來仍會有摩擦、仍有許多問題待解,但至少,這段關係已比以往更加緊密。
「兩位還好嗎?」胡東岳關切地望向林子鈺父女倆。兩人之間的神情已一掃先前的陰霾,彷佛都豁然開朗。
「胡心理師,真的很感謝你。」
「林教授,其實這一切都是令嬡的請求。我只是照著她的意願,盡了點心力而已。」
「你們之間曾有過一段空白,但我希望這次的機會,能讓你們更加理解彼此的心聲。」
「謝謝……」林秉成在心中立下決心,勢必要彌補對林子鈺過去造成的遺憾。
他從口袋中取出一個信封,遞給胡東岳。「這是這次的報酬,請您收下。」
胡東岳接過信封,卻將多餘的款項退還給他。對他而言,這次的委託來自林子鈺,而非林秉成。
「幫助您和令嬡,是我的職責。如果日後還有需要協助之處,請隨時與我聯繫。」胡東岳客氣地說。
胡東岳轉頭望著林子鈺,仍不忘叮囑:「以後請多關心妳父親,別再把所有事都藏在心底。」
「我知道了,我會的。」
林子鈺忽然想起甚麼,開口問道:「胡心理師,剛剛我們所在的那個地方……是你建構出來的嗎?」
「沒錯。」胡東岳點點頭,語氣平穩地解釋:「我先以Θ波引導妳進入冥想狀態,接著再導入林教授的潛意識。那個場景,確實是由我建構出來的。」
「這樣啊……」雖她不太明白那些技術細節,但剛才的體驗,仍讓她感到難以置信。」
「有關潛意識中的交流,我會對相關記憶進行認知覆蓋,還請見諒。」
「畢竟,進入他人潛意識並讀取其思維,本就涉及隱私與自主權的問題。因此,我希望這項療程能盡量低調處理。」
林秉成和林子鈺對視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點頭,似乎都能理解胡東岳的顧慮。
「可是,我現在還記得剛剛發生的事……」林子鈺疑惑地問。
「等妳們離開診所後,潛意識中的記憶就會逐漸淡去,只會留下前來諮商時的印象。」
胡東岳深知,這項能力唯有在必要時才能動用。除非病患有明確需求,否則他絕不會主動透露或使用。
古悠人在送走兩人後,忍不住冷嘲熱諷。「真搞不懂你,人家都把錢送到眼前了,你何不乾脆收下?」
「我有我的原則,這跟你沒關係。」胡東岳淡淡地回應。在他看來,那只是心理師應盡的責任。沉思片刻,他又補充道:「更何況,他們的問題沒那麼容易解決。」
「怎麼說?」古悠人不解地問。
「就算現在彼此敞開了心扉,未來仍會有觀念上的分歧。家人之間的問題,沒那麼容易解決。這一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少自以為是!別以為你了解我!」古悠人憤怒地反駁,語氣中帶著難以掩飾的壓抑。
胡東岳的話無意間觸及了他不願回憶的往事。古悠人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只留下一句:「我先走了,之後有委託再聯絡。」說完,頭也不回地離去。
胡東岳打開抽屜,取出一個銀邊相框,凝視著相片中的人影。他指尖輕觸玻璃邊緣,喃喃道:「筑儀……希望我所做的,能讓妳感到一絲欣慰。」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