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刺鼻的味道驚醒了好不容易睡著的他。
迷濛地睜開雙眼後,發現原來是身旁同胞嘔吐物的異味。這已經是第11個因為惡劣環境導致體能迅速下降而嘔吐的人。他環顧四周,映入眼簾的是這幾天以來熟悉不已的髒亂船艙底部,大小便等排泄物就在腳底下,其中還夾雜著不少食物碎屑與眾人的嘔吐物殘渣。而充滿腐臭味的食物,時不時地從上頭的艙蓋丟下來,眾人也不顧任何羞恥心地搶奪著。
他挪了挪身子盡量遠離剛才嘔吐的同胞,因為他知道那個人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而他不想要碰觸死神的披風,哪怕只是一角都不要——當然,他更不想要毫無尊嚴地死在這個仿若煉獄的船艙底部。暗無天日的艙底讓他分不清晝夜,已經記不起來這是第幾個夜晚或是第幾個白日,他只記得,從白皮膚入侵者到來的那一天,許許多多部落裡的同胞都被迫著卑躬屈膝,雙手雙腳繫上了手銬與腳鐐,凡是反抗或是意圖反抗的人都被迅速地處決掉。
突然,他聽到船隻上方的人高聲吶喊,航行的速度也漸漸趨緩。在一陣劇烈的搖晃後,他感覺到承載著無數人的這具龐然大物靜止了下來。而當船艙打開、刺眼的陽光射進艙內時,浮現在他眼前的不是一個嶄新的大陸,而是沒有終點的惡夢起源。
這是18世紀的某一天,又一批的非洲黑奴被運抵美洲大陸。
流瀉的音符,是悲慘生活中短暫的心靈解放
他偷偷地起身,拎著破舊不堪的樂器,在僅有月光照明的漆黑夜晚,壓低身子避過了主人居住的莊園窗戶,雖然裡面的燭光還點著,但他算準這個時間主人應該已上床就寢。在窗戶下聽到第50聲打呼後,他確認恐怖的白皮膚國王確實已睡著,於是他動身前往白天時連續勞動工作長達14個小時的棉花田中央。這裡距離主人所居住的莊園有幾百公尺之遙,幾個黑奴身著破舊襤褸的衣服圍坐在火堆旁。
帶著弦樂器的黑奴,用了廢棄的釣魚線代替原本斷掉的弦,並且以各種方法盡量將破損的樂器黏合。在多次的修復之後,這隻原本要被劈成柴燒的弦樂器,總算成為了一項堪用的樂器,並且得以在這樣的夜晚替這些黑奴帶來短暫的心靈解放。在轉一轉粗糙的調音旋鈕、將每條弦的音色略作修正後,他輕輕地以大拇指劃過每一條弦,產生了一道微弱的詠嘆。接著他開始以富有節奏感的方式撥弄著樂器,一個又一個音符綿延不絕地流洩,形成了他們悲慘生活的絕佳伴奏。
突然,在演奏者左手邊的黑奴拍起了手來,以那雙布滿傷痕與粗糙皮膚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打起了節拍。這位拍手者開口了。他以沙啞的聲音,略帶有簡單拍子的方式,唸道:
我想像起未曾去過的故鄉
聽說我的祖先就居住在正中央
原本他們的生活和樂安康
直到白人帶著一支又一支的長槍
入侵了先祖們的家鄉
把我們當作非人的貨品裝箱
運到了這塊充滿絕望的大陸
然後我的曾祖父死在棉花田裡
接著我的祖父死在棉花田裡
最後我的父親死在棉花田裡
有一天我也會死在棉花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