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為個人觀影/閱讀心得,夾雜個人意見、可能有雷並且還很長,請酌情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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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作者自己根本討厭這本書啊~~~~~~
人人都說小婦人是Louisa根據自己與三個姊妹的童年而寫成的半自傳小說,這麼說也是對啦,但真正的事實是:的確是以姐妹童年為藍本沒錯,但卻是聖光打到最亮、美肌開到最強的超級潤飾版——潤飾到看不出是本人的那種。如果有人跟我一樣看了書之後覺得這一切美好得太不可思議,那你真的好可以現在跳起來大喊:I knew it!
真要說故事裡最接近真實的部分,那就是Jo的憤怒——Louisa本人可是個徹頭徹尾的大憤青。
快快扒了一下她的成長背景,第一個看到的事蹟我就笑了。Louisa的老爸是個
超驗主義 激進份子,白話文就是有著烏托邦式理想的哲學嬉皮(因此騙到當時的Louisa老媽艾比蓋兒),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整天跟其他同好如愛默生、梭羅等人混在一起不事生產地討論人性中的神性。
Louisa小時候有一次L爸問她「你覺得哲學家是什麼呀~」結果她說:
哲學家猶如在氣球中的人,而他的家人則站在地上,拽著繩子把他扯下來~
笑死。Louisa一點都不甜美,她就像張愛玲、李維菁一樣的聰明慧黠,並且用同樣的冷眼在觀察這個世界。
說起來,L爸也是個奇葩。他在自己創設的神殿學校因為教學思想太激進而被迫關閉後,就再也沒有穩定的工作了,他說他相信如果自己能貫徹耶穌的精神生活,耶穌一定會「提供他們一切所需。」然後這個耶穌就是L媽(噗)。後來他還興致沖沖地帶全家搬進一個叫「果園公社」的烏托邦會社,想在此過上伊甸園般的生活(以及和哲學同好繼續高談闊論),結果這邊的土地根本大部分不能耕種。L媽到最後受不了,一度威脅老公說要帶著女兒們遠走高飛,才輾轉結束這場鬧劇。
那時候Louisa才十歲,她因此寫下作品《超驗派野人》來諷刺自己老爸和他那一群朋友,裡頭寫到秋收時節:
還寫到:
一群兄弟開始在花園和田野里鍬拌,但僅僅幾天他們的熱情就令人吃驚的消退了。
(是不是有夠酸)
Alcott家的五個女人,大概很多時候只能對自己的丈夫/爸爸露出無言的臉。
因為L爸的不事生產,直接導致Louisa全家童年時期都是在赤貧中度過的,搬遷了超過三十幾次家,數次都在斷糧的危機中,而L媽辛苦地扛起所有責任,L爸則總是不在場。這也是《小婦人》裡,為什麼爸爸出外為戰事服務而在故事中缺席的真正原因,但她總不可能真的照自己的意願這樣寫吧,雖然是很想(誤),但因為還是要賺錢,所以只好乖乖地編織美好的潤飾版本給大家看,然後自己偷偷呵呵。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去提《小婦人》寫作的背景故事。其實Louisa真正熱愛的寫作類型,是寫作熱情、大膽、冒險的懸疑故事,她曾經用筆名A.M. Bernard創作這樣的故事,敘述被解放的女人在冒險中追尋自己真正的熱情與欲望,但是賺不到太多錢。
(有另一說是她為了生計所需所以才創作這些「庸俗」的作品,書裡也是這樣描繪的,但我更傾向於相信,在當時的社會太著重傳統的道德品格熟女教育,無法接受這樣驚世駭俗思想解放的東西,所以才會評為「會對幼小心靈造成危險」。也因此我個人完全不覺得為這些作品責備喬的拜爾教授是真愛,容後續再提~)
後來,一個出版商找上她,問她可不可以寫一個「簡單」的、給女孩子看的、能陶冶女孩子們品格的小說。Louisa說:
從來不喜歡這些女孩,除了自己姊妹以外也沒認識幾個,不好意思沒興趣。
結果峰迴路轉,L爸(對,又是他)剛好寫了一本自己覺得很威猛的哲學著作,苦於無人幫他出版,他就跑去找同一個出版商說:兄弟商量一下,你要是幫我出我的書,我就讓我女兒寫你要的那本小說,你腋下如何?
最終的結果,就是礙於父親、也迫於生計,Louisa只好就範,一邊寫一邊在自己的日記裡抱怨「寫得好痛苦啊~沒有一丁點的享受,只能把姊妹回憶拿出來寫一寫,但我懷疑這到底有沒有趣」。她厭世到給原本的第一章下的標題是〈悲慘家庭The Pathetic Family〉(後來定版的第一章叫〈成為朝聖者〉)。雖然說自己很痛苦,但是她還是咻咻咻四個月內就寫完了第一部(到瑪格結婚)(是有多想趕快擺脫這個蠢案子),然後拿去給出版商看,在日記裡寫到
然而當出版商把故事拿給小女生們看,她們一看驚為天人:太好看啦~~~結果當真一出版就巨暢銷,Louisa瞬間晉升文壇新星!她在日記裡寫說:
書是寫給她們看的,所以她們應該是最公允的評論者,所以照理說『我應該』要對此感到滿意。
由此可見她其實對這個結果感到有點百感交集......
緊接著因為第一部大賣,所以大家都敲碗要續集,小女孩讀者們一直在問Jo和Laurie到底會不會在一起、希望Jo可以嫁給Laurie之類......Louisa被問到煩到不行:
她們一直寫信來問,搞得好像這就是女人唯一的目標和結局一樣。
她在日記裡繼續抱怨:
我『絕對不會』為了討好任何人而讓Jo和Laurie結婚。
取而代之的,Louisa在寫給朋友的信裡很任性地說:「我要給Jo一個『Funny Match』 。」於是她把Jo嫁給了拜爾教授,敲碎了眾多女孩的春心。
我寧願這些讀者氣到抓狂,把熊熊怒火倒在我頭上,也不願意她們爽爽看想要的結局。
真實的Louisa終生未婚,她的這個funny match的惡作劇跟一慣厭世嘲諷的程度,也讓我覺得她其實也並不認為拜爾是真愛。在書裡,拜爾教授喜歡上Jo,是因為他想像Jo懷抱著孩子、有妻有子的溫暖家庭模樣,那是四十歲德國羅漢腳拜爾教授的渴望。也就是說,拜爾愛Jo,嚴格說來並不是真的愛她獨一無二的女性自覺的那一塊;拜爾雖然品格端正、愛孩子,但越是服膺傳統道德價值(包括家庭價值)的男性,越可能並未認真思考、意識、或重視到Jo所在乎的那些。在拜爾教授心中的理想幸福藍圖中,他把Jo fit in的是「好妻子」,而不是Jo自己。
同場補充,昨天參加朋友的婚禮很喜歡新娘對新郎說的話:「我不希望你成為我的「伴侶」,我希望你繼續做你自己。」
所以我可以想見,Jo嫁給拜爾教授,要嘛是成為拜爾教授辦學的「賢內助」,要嘛是發現拜爾教授其實還是不懂她。在小說裡,Louisa選擇了前者,而在真實人生中,她應該走向了後者。
所以講到這兒,就忍不住想說:我覺得《小婦人》的故事走到最後,當它因為市場的需要而不由自主地要跟作者本人意志越拉越遠時,有更多有意或無意的嘲諷,就不小心又流露出來了。比如說,小婦人的第二部,名字叫做《好妻子Good Wives》,以Louisa本人的意志,這位死抱著獨身主義的女人,怎麼可能會下這個標!!!要嘛是出版商要求的,要嘛就是她又在酸了。
另外,當小說裡到了最後,瑪區姑姑把莊園留給Jo,大家問Jo要拿這莊園來做什麼,Jo說她打算重一些值錢的作物。什麼值錢的作物呢?
「小男孩。我打算開辦一所專收男童的學校,一所優質、快樂、像家一樣的學校,由我來照顧學生,老佛(拜爾)來教他們。」我的老天爺,那麼一心想要幹大事、不受性別制約的Jo,怎麼可能會說出「只收小男孩」,並且還說出「我來照顧學生老佛來教?!」小說裡自從她去找拜爾教授求愛那裡(正像電影中出去追拜爾教授)就開始嚴重荒腔走板,到最後一章Jo還真的瞬間達到了「好妻子」的完成,全然以自己為妻子角色自居了。
其他看起來完全不像Jo會講的話諸如:「我或許固執,但現在沒人能說我踰越身份了,因為女人專屬的使命就是要擦去淚水並背負重擔。我會兼顧起我的份,然後幫忙分擔家計的。」
我嚴重懷疑Louisa當時一邊寫著反話、一邊呵呵、一邊哀悼自己同樣命運的媽媽。
(也因此我好喜歡Greta的改編版,因為她看見了這些,所以把「專收小男孩的學校」改成兼收男孩和女孩;並且在最後把Jo、Louisa的選擇融合在一起,還原真實。這一版的電影改編之所以好看,正是因為Greta的野心不僅僅是重現經典,而且是將作者的真實、意志、思想從最私密而塵封的壓箱日記/其他著作中挖出,然後如實地呈現給觀眾看。那是《小婦人》真正靈魂之所在。)
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是:《她們》的電影設定集裡講到,「如今,身為導演的Greta,不需要再受到作者當時所面對的壓力。她擁有充分的自由,可以為這個經典的故事譜出最合宜的開放式結局。」 每一次經典故事被重新改編,其實背後都在問一個問題:「這部作品如何反映我們的現在?我們現在走到哪裡了呢?」我想,光是結局的選擇與自由這一點,它的本身就已經極具意義地回應了這一題。
回到Louisa在小說裡的各種酸(雖然很克制但還是不小心常常流出來,族繁不及備載,建議有興趣的人用這個眼光去重讀一次會樂趣無窮),其中我其實覺得有件事想起來細思極恐,不確定是不是我想多,但又覺得非常可疑。
在這之前要先舉一個例子,如果有看過電影《中國合伙人》的應該都知道這是三個大男孩追尋夢想、合力創辦新東方英語、為中國人爭驕傲的勵志故事。但當時有香港影評寫了這麼一篇
《中國合伙人:致我們終將抵達的中國夢?》 點出故事的內核,其實完全相反,講的是人如何一步一步背棄自己的夢想,還自欺欺人說是「中國夢」的故事。看起來飛揚了,實際上卻失落了。而我懷疑Louisa對《小婦人》的佈局安排,藏了這一手。
最主要的證據是,在書裡的第十三章〈理想之國〉,四姐妹和Laurie在野餐時聊到各自夢想的空中樓閣。Laurie說他想要定居德國成為傑出的音樂家;Mag說她想要一棟美麗的房子,裡頭盡是奢侈豪華的東西,自己當女主人什麼事都不用做;Jo說她想要一坐滿是阿拉伯駿馬的馬廄、幾間堆滿書本的房間,還要用神奇的墨水創作,度過精彩的一生、完成一些英勇奇妙的事蹟;Beth說她想要永遠安穩地待在家裡陪伴家人;Amy則說她想要成為全世界最出色的藝術家,去羅馬畫出最美麗的作品。
然而,到故事的最後,他們的空中樓閣沒有一個有完成。
Louisa甚至還在最後一章刻意讓大家重新再聊起「當時的空中樓閣」,然後所有人都不以為意地口徑一致:雖然不一樣,但是我們現在也都好滿意喔,我們很滿足了,這個生活好棒棒。Jo甚至說:「我那時想要的生活,從現在看來似乎是太自私、太孤獨、太冷漠了。」雖然他們都還是有說自己不會放棄寫作/繪畫甚麼的欲望,但誰能知道這是真的,抑或是苦澀的自欺欺人?
假設,假設Louisa寫了「空中樓閣」這個part是真有此意,那究竟終結她們實現空中樓閣的是什麼?一旦問出這個問題,就會驚訝地發現,除了Beth是不敵病魔外,其他三位都止步於——愛情。(以及愛情之後的十九世紀式傳統婚姻)
並不是說愛情不對。而是我們的愛情教育以及婚姻制度聯手給女人建構了一個「自我」、「愛情」非得二選一的陷阱。
最近經過朋友推薦在聽一個男性國學大師的講座,80%以上我都是認同並且欽佩老師的深厚內力的,然而有些話我仍然很反骨地不能同意。有一次老師說:「女孩子呢在青春期的時候,應該給予感性的教育,讓她們了解『愛』是什麼;男孩子呢在青春期的時候,則應該給予理性的教育,讓他們知道『自我 』是什麼。」
WHY???Tell me why???
那如果有女孩想了解自我、有男孩想了解愛?
自我跟愛都是基本需求,為什麼只擇一而教?
這樣的教育方式,造成了女孩子從小就被灌輸「愛情是我們一生最甜美的果實」,佐以各種洗腦的言情小說偶像劇(我也遭受深厚荼毒),後天強化了女性對愛的更多的膝反射。所以在青春期,女孩在本應接受完整自我探索訓練的時候,學的是愛情。同時,根據我的男性朋友分享,她們喜歡上的男孩,大多都不真的懂愛情,然後又傷害了她們。男孩們本應在青春期也該學習愛是什麼,但他們忙著在父權的社會下成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
有個男性朋友是這樣形容的:男生就像是雜耍小丑,手上丟著很多顆球,事業家庭愛情婚姻兒女成就......他們瞎忙著力求不要有球掉下來;或者在愛情的球因為不熟悉摔了幾次後就索性丟掉這顆球(反正還有很多其他球要顧那也不是必須)。如果要延續這個形容,我會覺得女生最大的課題,反而是她的愛情的這顆球常常都特別巨大,然後總有兩顆球在掙扎:一顆愛情、一顆自我。
到底為什麼非得二選一?到底為何不能追求成為自己的同時,也愛人與被愛?就算女孩們衝破教育的迷思,然而在當時十九世紀的婚姻、產權制度下,她們也別無選擇。你要結婚就是一輩子、你要結了婚就必須放棄自己fit in好妻子這個角色、自我的完成要建立在一定的經濟基礎上,而當時的女性沒有獨立經濟的條件。
(導演Greta引用吳爾芙的話說「女人要有一筆屬於自己的錢,才能真正擁有創作的自由。」在Greta的眼中她是這麼看待《小婦人》的:「這本書在探討的就是金錢本身,以及女性為何總是難以獲得財務自由。」她認為Louisa在這本書裡反覆提及反應的,都是女人無法賺錢自立的窘境。也因此在Greta的改編版裡,你可以發現「經濟」這個問題比起小說,在電影裡它被提到了最前線來凸顯。)
所以,在十九世紀,女孩們必然得面對「二選一」的困境。
Louisa幸得小說大賣得以自立,在這情況下她更加不可能去走入婚姻,讓十九世紀式的傳統婚姻再把她拖回枷鎖裡去。以現在的眼光來說,可能會覺得結婚與自我可以並行不悖,但在那時,不是的。所以她選擇終身不嫁。先鋒啊。
而且再進一步說,更弔詭的是,通常我們努力想衝破一個限制,可那個限制本身會反過頭來制約我們,對我們形成新的一層限制。直白地說就是,當Jo為了追尋自我而抗拒愛情、抗拒體制的時候,她或許也落入一種偏執。「必須得抗拒」。一邊看著小說,一邊糾結著不希望Jo「投降」的我,或許也曾落入這種當局者迷。
就像為了抗拒女性被物化,女性拒穿裸露的衣服,然後為了怕人家說她「你看你自己也穿啊」,所以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偶爾也想穿清涼自己爽的欲望。就像為了抗拒女性做不到男性能做的事這個迷思,蔡英文跟梅克爾都得要穿得像個男人,但萬一她們其實喜歡穿高跟鞋花洋裝?
套到愛情上也一樣。為了衝破自我愛情二選一的假命題,Jo選了自我,抗拒愛情,而且堅持抗拒到底,但萬一...萬一她其實也很想要人陪?萬一她有時候也會空虛寂寞覺得冷?這時候她(或每一個像Jo的女人)或許會開始害怕自己的這份寂寞——它是不是不應該出現?我怎麼會這樣?我這樣會不會被笑?我會不會被說前後不一?我會不會被說「高舉女性主義大旗抗爭,結果還不是需要愛情」?
當你想堅持一件事,你其實真的會害怕自己的脆弱毀了一切。你不能顯露這個脆弱讓人可以逮到機會攻擊你堅持的理想。
所以Greta下的那段台詞真的是極度深得我心:
Women have minds and souls as well as hearts,ambition and talent as well as beauty,and I’m sick of being told that love is all a woman is fit for. But… I am so lonely.
I am so lonely. 你會知道這是一個女人最脆弱但也最勇敢、最強而有力的自白。能在恐懼之中承認自己的脆弱,實為真正的強大。而Greta把這個女孩、甚至是Louisa內心深處最不欲外人知、最想瀟灑帶過、最掙扎的情感用鉤針輕輕地鉤了出來,讓她面對、讓她接受、讓她坦白......這個女孩由內到外的輪廓於焉徹底完整,連Louisa未說的秘密也完整了。
我想深入其中,我們真正想叩問的是:
「作為一個有志想成為自己的女人,她到底應不應該/需不需要為自己有愛人與被愛的慾望,而感到抱歉?」
一個女人為了成為自己,不應該需要為了「驚覺自己也渴望愛情」而撻伐自己、不應該得要為了自己談感情談得磕磕絆絆而覺得羞赧、不應該得因為別人笑她「女強人不會談戀愛」而覺得抱歉、更不需要遮遮掩掩隱藏自己對愛情的渴望,假裝那是她不需要的東西——那分明是只要是人都會有的基本渴望。如果她在任何地點、任何時刻,立即或馬上,有對愛的需求,那都是正正當當而且不容被置喙。
她沒有必要一定不能談戀愛,她也沒有必要一定要感情談得多好。當有人說「看吧,就是因為想當個女強人,所以本分都做不好。」姑且不論「女強人」這個詞的使用問題,該更正的是:沒有什麼是本分。真要說本分也是「忠於自己」。況且「愛人」與「被愛」,是無論身為男人或女人或跨性別者,是只要生而為人就需要的、一輩子的練習。
到頭來,即使是Jo或是Louisa或是更多更多的女人,即便不認為愛情是我們的全部,但是「對待愛情的態度」,短期內仍然是需要面對的命題。
即便是Louisa本人,在這個命題上她也仍然在思索並且也曾經感到矛盾。具體的蹤跡出現在書中的第四十三章,Jo在三妹過世、四妹出嫁後回顧自己孑然一身,說出這樣的話:
我就要變成老姑娘了,一個喜歡文學的老女人,以筆為配偶、以故事為孩子,也許二十年後會有點名氣。然後就像可憐的強生一樣,老了,再也無法享受這些名氣。一個人孤伶伶的,沒有人可以分享、獨自一人,也不需要名氣了。哎,我不需要當一個愁眉不展的聖人,也不需要當個自私的罪人,而且我敢說,只要習慣後,當個老姑娘沒什麼不好的,但......
緊接著Louisa不由得忘情地跳了出來,為「老姑娘」們說話。她寫說:
女孩們二十五歲時開始討論自己會變成老姑娘,但私底下覺得自己絕對不會變成這樣。三十歲時,她們絕口不提此事,但心裡已經默默接受這個事實。有些比較理智的人,會安慰自己還有二十年可以過得快活有意義,可以學著優雅地變老。親愛的女孩們,請別嘲笑這些老姑娘,因為往往她們素雅的長袍下,隱隱跳動的心裡,隱藏的是溫柔而悲傷的愛情故事。這些沈默的犧牲,以青春、健康、志向、愛情為代價,在上帝面前變美麗了。即使是那些悲傷、痛苦的姐妹們,也應該被溫柔以待,因為她們就是為了這個才錯過了人生最甜美的部分。請以憐憫而非鄙視的心情看待她們,正值花樣年華的女孩們也該記得,她們自己也可能錯過花期 。玫瑰般的臉蛋不會永遠不變,秀麗的棕髮終究會染成銀絲,而不久後,溫柔和尊敬,對她們來說就會像愛與景仰一樣甜美。
這段話我反覆看了許多遍,姑且不提她很可能隱而未提、埋藏心中的、她曾經想抓住卻或許失之交臂/犧牲掉的愛情;在這兒有四個字特別吸引我的注意。
Louisa用了「錯過花期」來形容。
這也許象徵,在Louisa心中,在她們那個時代,女人仍有所謂「花期」,錯過就不再,因為當時的婚姻嫁娶真的就是一生一次並且固定年齡區間。在這樣的制度下,Louisa要抗拒就必須得付出終生獨身為代價,而Louisa很大的可能也曾像Jo一樣,在夜闌人靜眾人皆散去時,要獨自面對自己的寂寞。能撐得過去並仍然忠於自己選擇,再一次,真的是勇者啊。
但我還是忍不住對於「花期」思考了良久。腦子裡想到的是:
為什麼我們一定得是花?為什麼我們不能是一棵會開花的樹,年年享受花期?
這讓我忍不住想到之前在追的K-pop女團實境秀《Queendom》裡,AOA翻唱MAMAMOO的Egotistic,智珉在開頭加了一段Rap,那個Rap的歌詞長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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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I.M.I.N says we the queen CD DVD TV the stage is our home / When the fine hairs drop the cherry blossoms will fall too / I don’t wanna be a flower that’s meant to fall I’m the tree (絨毛褪去的時候櫻花也會凋謝吧,我不要成為註定會凋落的花朵,不如做棵樹吧。)
Queendom真的是非常令人暢快的一場女性大秀,從MAMAMOO看到AOA看到OH MY GIRL看到(G)-idle,為什麼看K-pop只看女團,可能我真心很喜歡女人各種百變的樣子,可以清純可以辣、可以短裙或西裝、可以哄你或冷酷、可以軟也可以硬,隨她所欲。對我來說她們的各種樣貌都比男人還要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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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自由是能不受限制地選擇並且快樂。
愛當作家就當作家、愛墜入愛河就墜入愛河、想當女人就當小女人、喜歡就結婚不喜歡就不結、單身也享受著約會的愉悅......現代的女人們,比過去更加幸福並努力地在走向那樣的理想,雖然可能還很遠,也很有可能有人會抱怨速度太慢,但回望過去Louisa所生活的時代,還是得要珍惜前人為我們開拓出的一切,且行且珍惜。
最後說回來一件有趣的事。
雖然我一直懷疑Louisa在寫嘲諷小說,說她冷眼看世界,在書裡處處克制但還是流瀉出憤怒,然而,這本書仍然是感動了過去到現在全世界千千萬萬人。
《她們》的其中一位製片人羅蘋˙史考威德說:
當我翻開小婦人的第一頁,我感覺這本書直截了當地把我的家庭生活攤開在我眼前,包含姐妹之間的爭吵、衝突、父母的心力交瘁、深愛的家人離世、還有物質上的匱乏:家裡經常沒有閒錢可以讓我們花。這是我讀過的書當中,第一部打從內心尊重青少年讀者的文學作品,我深深覺得作者尊重我,並試著同理我。當然,我第一次讀《小婦人》時,還沒辦法完全理解故事中所描寫的每一件事情,但年復一年,重新回頭讀這本書,每一次都只會讓我更加感動。
儘管她並不想寫,然而不能否認的,是她仍然寫得真誠。她經歷過悲慘,所以她把盼望寫進書裡;她曾經艱困,所以她希望賦予人走過艱困的勇氣。即便她一邊呵呵一邊寫一邊抱怨,她骨子裡健全而純粹的靈魂,還是將她對人世最深的渴盼與深愛注入了進去。世道艱辛,可是她沒有成為一個消極作為者,實際上她是一個用厭世口吻掩飾自己的、真正的戰士。而這個戰士的靈魂,正是來自於她那個很ㄎㄧㄤ的老爸。
這個老爸雖然荒腔走板不事生產,不過他最糟的事蹟,也有最好的一面:他將憤青的、理想的靈魂傳給女兒們,教導女兒世界真正大同理想的樣子,廢奴且和諧,並且女性也能走出自己的路。(因此他鼓勵四個女兒追尋天賦,大女兒學演技、二女兒寫作、三女兒音樂、四女兒繪畫)爸爸的理想像個兩面刃,但這正也體現了家庭的模樣:我們對家庭,誰不是恨透了某些難以忍受的不幸,但又深深地愛著幸福的吉光片羽,在光與影的糾纏交錯中長大,然後繼承了好的壞的所有意志,成為跟我們又愛又恨的家人們一樣的、如同個模子刻出來的人?
(此處正巧與寫出淑女鳥的Greta心境完全相同,淑女鳥講的就是對原本的家鄉Sacramento多所不滿的女孩在離開之後才發現自己也深深愛著這一切,也開始以自己承襲的身分、信仰為傲的故事。真心覺得找Greta來導真的是再適合不過。)
在《小婦人》的書裡,Louisa一再提到這是四個女孩的「朝聖之路」,前方是一場「天路歷程」,每個人要背起自己的「包袱」,努力地到達終點,成為完整的「朝聖者」。
我想,Louisa從父親那裡種下了這樣的信念,扛著自己身為女性的身份、無盡急躁憤怒的個性、經濟赤貧的困境...等種種包袱,一路努力地走。她的父親也想成為朝聖者,只可惜最後憂鬱纏身。而她則完成了真正的朝聖之路,用自己的一生與筆墨去傳遞同一個信念:
我們都是朝聖者,無論男人女人,人生最重要的事,便是扛著自己的包袱,艱辛而勇敢地走完屬於自己的朝聖之路。
對這樣的夢想,她始終是持正面態度的。就如同她在書裡寫到Beth面對死亡的態度:
貝絲並不會說出『我欣然面對死亡』這種話,因為生命對她而言,是如此甜蜜而寶貴。在這至悲至痛的巨浪一起淹沒她們的時候。她只能緊緊擁住喬,哭著說:『我仍試著盼望』。
是的,Louisa要留給我們訊息,就是這個。
P.S. Fun Fact:Louisa在出版小婦人大賣之後,為了賺錢又繼續寫了好幾本系列作,差不多直到十年後,她才終於回頭去寫她真正熱愛的、熱血與驚雷交織的澎湃故事。那時她在自己的日記裡寫下:「寫得爽死了!早就厭倦為小屁孩提供無聊的道德讀物了。呼~」
P.S.2嗚嗚還有好多想寫喔,其實四個女孩裡最複雜而最吸引人的是Amy啊~有機會再來寫心得。
P.S.3突然發現,Louisa 和Greta Gerwig長得有一咪咪像。有圖有真相(誤)
參考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