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李商隱流鶯詩(EP . 2)】
李商隱 流鶯
流鶯漂蕩復參差,度陌臨流不自持。
巧囀豈能無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
風朝露夜陰晴裏,萬戶千門開閉時。
曾苦傷春不忍聽,鳳城何處有花枝?
文人妓女,才情相交
「十年一覺楊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中國古代,文人風流,閒時三五成群拜訪青樓,談談情說說愛,就像我們會去唱K一樣平常。
平常得像我們食飯會打卡一樣,古時文人無卡可打,卻有書寫的專業權利,作詩即打卡,「陳小明到此一遊」,以文字留住了地方回憶,宣示了自我存在。
因此,我們大可不必驚訝,看見古人上FB打卡,去完青樓,隨時在Openrice寫下食評,色香味俱全。我們自小讀死板的教科書,總會錯覺古人生活保守、沉悶,但事實是他們隨時比我們更為開放,說不定,也沒這麼多道德規訓呢。
晚唐李商隱,在中國文學史中以浪漫、多情的形象出現。他作為出色的文人(正常的男人),其實會去青樓談情說愛,打卡寫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因此,現存的詩集當中可見,李生確實有不少詩作和青樓妓女有關。
古時妓女多才多學,常能和文人交心,而文人看待她們,許多都是才學論交,甚至成為紅顏知己。
居無定所的悲涼,遍體鱗傷的愛情
參差:高低。
度:越過。
陌:小路。
「鶯」是身形偏小的鳥類,像黃鶯、夜鶯,善於啼叫。「流」之一字,即喻指了流動、居無定所,注定終生悲涼。
「流鶯」合言,幾乎是妓女的代稱。君不見今日掃黃放蛇食免費餐的新聞,都是以流鶯稱呼妓女嗎?這本該是很引人同情的代稱,可惜如今沒什麼人知道了。
李商隱一生接觸許多妓女,對她們有深切的感情。古代女子,不如現今,會做妓女跳入火坑者九成九都是無可奈何的苦命女子。她們只能夠漂蕩四方,待遇參差,前方何路何河,都無從自主,只能任人擺佈。
雀仔的叫聲,旁人未必能夠懂得她的心意,但李生確深知她潛藏心底的說話。
妓女都是人,是人都想有安定的一天,尤其古代女性多以姻緣完滿為終極目標,自然期待未必有的「佳期」。
良辰是客觀的,必然會來臨的日子;佳期卻是主觀的,期待但不必然出現的未來。女子的青春,隨著時間漸漸逝去,但要等到一個心上人,又願意接受她,真是難上加難。
懷才不遇,文妓同悲
全詩這句寫得最妙,可堪細味。
「風朝露夜陰晴裏」,把無數次重複的時間濃縮、凝聚,是朝是夜,或陰或晴,就像拍攝一年日出日落,再用百倍快轉呈現出來。
不止盡的輪迴,後句「萬戶千門開閉時」則將千百次的經歷,確切的事件放在具體空間,無數臥房的門戶開閉,喻指嫖客的來來去去,從不久留。
扣接上面,即是任何時間、任何地方,妓女都是「漂蕩」,都是「不自持」,其中的「本意」,期待的「佳期」,又有誰會在意呢?
鳳城:即唐代首都長安。
全詩結句,彷彿是李商隱的深情自白,從妓女映照出自身的影子。
妓女、文人,在中國傳統文化之中具有特殊的象徵意義。妓女,紅顏薄命,不遇佳期;文人,懷才不遇,無人賞識。
兩者處境之相似,文人對妓女已經不止身體慰藉,更多是成為彼此的紅粉知己。古代妓女才藝雙全,給予了許多文人心靈的慰藉。
「曾苦傷春」,何以傷春?傷春悲秋,春是青春易逝。應該有的佳期,應該有的知遇,化成激問。詩人身同感受,才會道出「不忍聽」。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李商隱一臉感傷,同情妓女,也是反問自己:「長安首都,這個最繁華的城市之中,何時會有我們能夠棲息之枝呢?」
一隻沒有腳的雀仔,一朵流離尋岸的花,看似瀟灑,看似淒美,內心終究還是期待安定,只好不斷地反問,不斷地在無所確定之中尋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