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連聽了兩場非主流音樂會,性質相當不同。 會說是非主流,主要是語言分別是原住民族語、以及客語,比起獨立樂團,客群可能更為稀少。月初的斜坡上的藝術節,是聯合舉辦的大臺音樂會,多是著名的原住民歌手,氣氛相當熱絡;中旬到憫堂舉辦的米莎小型巡迴,燈光昏昧、歌聲呢喃,很小的空間很少的人,微醺一般的夜。 以下雜記兩篇,聊以紀錄。
斜坡上月亮當空
台灣可以不要有101,但不能沒有大武山。
S問我說:「你知道為什麼叫斜坡嗎?」
雖然很不好意思,懶廢如我,很常不明就裡、一口答應,連怎麼被帶來這裡的都快不清不楚了。只得承認自己的無知。S說是因為部落都在斜坡。很久以前他們被漢人趕上了山裡,很久以後漢人又把他們從山裡趕到半山腰,她說整個佳平部落都坐落在一個大斜坡上,「很悲傷吧?」她挑著眉。好像原住民的世界總是因著外力而傾斜,他們一個個曾經是滾落的球,但在斜坡藝術節的舞台上,他們不是,我才是那顆莫名其妙滾進去的球。【官方說明:排灣族與魯凱族人自稱為kacalisiyan,意指「真正住斜坡上的子民」。】
共時性的歡樂、共渡性的認同。在都市裡成長的我向來感受不到,卻能從會所裡唱歌歡笑的青年、長老們身上見到。部落對他們而言真的是「家」,是可以回去、能夠歸根的地方。故鄉與家這兩個詞,在他們心中並無二致,抽象與具體合一,你可以感到每一個原住民的腦中都有一張地圖,尋記憶的線標記著一個處所:一個回去與出發的原點。
或許是音樂可以穿透種族跨越語言,也或許是自小對族群毫無認同感,因此種種格格不入,於我而言只是司空見慣,不足傷心。
在原住民的世界裡,這張漢人臉孔絕對是外來、具侵入性的「非我族類」。但我似乎能安於旁觀的角色,何況他們的歌聲穿透雲霄、震動土地,沒有人聽到那種聲樂可以保持冷靜,神馳在最直接的人類共性上,只要我們同是人類,依然懂得如何舞動與歌唱。
戴曉君朗讀到:「如果你的心是太陽,那麼我們相聚的時間便超過一顆太陽;如果你的心是月亮,那麼我們相聚的時間便是兩顆太陽」
啊!多美!以日月計時者皆是詩人,只有翱翔的鷹才能鳴吟這樣的詩。
整場桑布伊及戴曉君的歌聲彷若屬於天地,直直亮澈了心底,「你的歌聲擊中了我」,靈魂在此滿月高懸。阿爆(阿仍仍)帶動現場的能量太強,唱《1-10》時,在我們前面來義鄉的排灣孩子們,手勾著手又叫又跳:「ita, drusa, tjelu, sepatj, lima,umen, pitju, alu, siva, tapuluq.」能使他們躁動的是他們的母語阿,那就是母語,使孩子掏出心肺地嘶叫,使每個大人蠢動如一個興奮的孩子。 感謝斜坡帶給我這麼美好又不同的體驗,部落的人們都很快樂與幽默,少了漢人見外的客套,快樂是唯一能回敬的禮數。Masa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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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裡的一只戇仔船
髮梢與袖口還黏著一絲線香味,憫堂的氣味總是熏得人發熱,正巧,今夜的風雨是冷的。 這樣的一個夜晚有太多值得記下。感謝成就這一夜美夢的人們,感謝他們馱負的苦難,感謝苦難中仍有溫暖。 在這個世界裡,人們還有相互依偎的可能。 《戇仔船》的意象與憫堂海洋史的概念不謀而合,所有機緣使得今夜似幻一場午夜電影。我們像秉燭得遊魂,跟著歌聲上了一艘木船,搖曳到夜色的末梢。 巧合與緣分,是生命中經驗點與點的串聯。這或許非關靈性與命運,而是我見我思我記憶。 記憶的選擇,牽動人世的聚合離散。 在米莎低聲說著每一首歌背後的製作與曲折時,感到第一次如此貼近創作,一床浮波而柔軟的潮地,時而湮漫,時而褪去。她不斷重複著憫堂的氛圍與這張專輯如何match,我能感受到她的真心,所有的即興(〈妖妖花〉一首,米莎、早川徹與大竹研三人隨性發出的聲響與敲擊,真心歡樂)、節奏、歌聲好似依附在這幢木房子,從每道木質的縫隙滲流出一股暖流,將人們包覆。 在這樣的夜晚。人可以是安穩入睡的嬰兒,可以是相擁入懷的戀人,可以是安然的孤身。 米莎說〈雙雙〉這首歌唱的是兩極雙生性、一切相悖又一體的綜合:明與暗、污穢與聖潔、從前與以後... ...,套句米莎說的:Holy and Dirty,但歌者才是那混沌的一切出發,是圓心而非拆裂成萬花筒的鏡面、是軸心而非輻射向外的歧路。 漫流在空氣中的一波波音符,是周而復始的水,即使當我們注視著湮沒而邊緣的愚人船,偶感傷寒,海川也終究會化為落雨,回歸人世。 太美好的夜晚,太美好的人們。 造這只戇仔船的人們或許飽嚐寒苦,仍願傳遞一星暖光,他們的生命堅韌、溫柔。如此的眷戀這個燭光搖曳、樂音流洩的晚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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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本質感相當像詩集的專輯,印刷、題字以及完整度極高的曲風(甚至有朗讀),非常推薦,夜間服用治癒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