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劇透
如果夢想有一個重量,會有多重?那味道會有多重?貧窮有多重?悲傷又有多重?韓國導演奉俊昊指導的《寄生上流》運用他一貫犀利的黑色幽默,賦予本片擁有鬼魅般、鮮活的故事體驗,它可以是一部喜劇,更是一部悲劇,參雜了驚悚與血腥,蔓延成一段諷刺人性的寓言。
《寄生上流》講述一個貧窮的家庭四口從兒子基宇起,開始想方設法要接近上流社會,企圖從此飛黃騰達,情況卻逐漸失控。電影用小家庭來看大問題,主角們一個個「順利的」求職過程,延伸出貧富差距與階級對社會造成的影響、探討人們面對生死存亡的心態,以及願意犧牲什麼換取更高品質的生活?本片充滿滑稽與荒謬的喜感,其實悲慘又沉重,看完電影之後,彷彿心裡也有個重量,拉著思緒慢慢下沉。
奉俊昊導演對於細節的掌握都可以在片中慢慢發掘,無論是對於場景空間變化的描繪(矮房跟豪宅的格局差異對比),或是角色表現情緒的臉部特寫(宋康昊飾演的爸爸真的好猛,上一秒徬徨下一秒憤怒),或是活用特定的事件/物件加重故事核心(無法形容的味道、造景石等),或是編導在劇本內安插的梗(北韓、印地安人、美國人、童軍、台灣古早味雞蛋糕),都使《寄生上流》的故事厚實有料還很有日常感,加上演員們變色龍般的演技,匯集非常豐富的情感。
不過有一點可惜的部分在於,電影中後期開始轉折以後,劇情的節奏感變得很急促,收尾只有聚焦在主角家庭的命運,因此其他像是朴社長家的後續狀況、男孩解出「救我」的摩斯密碼橋段意義為何……等就沒有更詳盡的描寫與解釋了;然而,編導選擇在電影後半段,開始縮小範圍其實能夠理解,因為電影的主體還是這四位主角,我們從頭看他們受困於貧窮,為了能鹹魚翻身做出不少「努力」,勢必要在最終來檢視他們努力的成果到底如何?這也是我認為可惜但依舊喜愛這結局的原因。
電影裡有一塊來自基宇好友送的造景石,說可以招財富或招考運,主角們當作寶供在家裡,開始期待改運那天的到來。這塊石頭,就像主角們想要擺脫貧窮的發財夢,也像是要滿足慾望的執著,恨不得擁有自己寬敞的客廳和浴室、一覽無遺的庭院美景、不用尋遍角落才能勉強連線的無線網路,或是……改變別人看待自己那種嫌惡的眼光、消除自己身上那股刺鼻的窮酸味。這股龐大的慾望交織著貧窮引起的自卑感、有錢人家的優越感,還有更多扭曲的價值觀,造景石不只默默轉變主角們的經濟狀況,也埋下可怕的殺機。
在避難所裡面,兒子基宇緊緊抱著造景石,一邊喃喃自語的特寫讓我很有感觸,印象中他說:「是石頭黏著我……我說真的,是它一直黏著我。」看到這裡我不禁笑了,基宇不想捨棄石頭,代表他不願意放棄任何一個「成功」的機會,重考大學都已經四次了,還有什麼比改變現況和帶給家人財富更重要?基宇的執著有多深,石頭就有多重,所以「石頭黏著我」聽起來就像他在自我安慰,合理化自己與家人這些荒謬的行徑,呼應到結局另一個關於石頭的特寫,顯得更加諷刺。
《寄生上流》嘲諷資本主義底下無法消彌的貧富差距與階層問題,上流、底層無法流動也存在歧視,因此奉俊昊導演正希望能透過這部警世寓言,激發大家產生更多的反思與感觸。全片散發濃濃的荒謬,是因為現實殘酷而無法改變它的無力感,從開場狹窄的矮房就慢慢流露出來,彷彿主角一家人會永遠困在這貧窮的牢房裡無法脫身,只能再做一個白日夢,期盼發財買房、一家團圓的未來。
在看《寄生上流》的時候,讓我想起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小偷家族》,這部同樣也是用一個家庭遭遇到的狀況,來放大社會上的問題,藉由角色間細膩的互動以及真摯的情感,重新解釋家庭組成和親情的定義。一直以來都很喜歡這兩位導演安排群戲的方式,把一群演員都丟進同一個場景裡,好像沒有劇本或台詞般讓他們自由發揮、對談和互動,可能依偎著、可能在吵架、可能在吃飯,都是生活的日常小事,稀鬆平常卻特別深刻(奉俊昊導演之前的《駭人怪物》也有個奇葩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