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揚起手,在空中盤旋的鷹飛落地面,低空轉了幾圈後,才像是不甘不願的停在他手臂上。
「真不愧是槐愔養的孩子。」夜勾起笑容,伸手輕撫著他的羽毛。「不過你要知道,只要不是活著的,都不能拒絕我,知道嗎?」
夜拆下手腕上的銀鍊,在鷹腳上纏了二圈,「你就乖乖的待在這裏,哪裏也別想去,不要破壞我的樂趣,知道嗎?」
鷹發出長嘯聲,像是在表達不滿,跳離他的手臂卻飛不起來,只能在地上飛跳著,而夜只是笑著,緩緩開口,「你也一樣,小夏,不會壞我的事吧?」
「沒這種事,我怎麼會呢?」小夏笑得燦爛從暗處走出來,「你放心,我不會忘記我的立場的。」
「那就好,我給你們家的人特例可不是用來對付我的。」夜望著小夏微笑,「我知道你現在的立場比較困難,忍耐一下等槐愔回來了,他也就跟你同樣立場,再不會為難你了。」
「當然,這我知道。」小夏一向陽光的笑容裏看不出什麼反應。
「知道就好,你也希望槐愔早點回來吧?」夜拍拍他的肩,笑著。「希望的話就不要妨礙我,不然就算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會原諒唷。」
「我知道。」小夏保持著他的笑容,看著夜離去。
小夏收起笑容長嘆了口氣,「早說那孩子是個麻煩了……我可沒辦法幫忙……。」
小夏苦惱著要怎麼辦的時候,看見小宛慢慢的從他面前走過去,一步一步緩緩的,獨自走出學校。
小夏眨眨眼睛,然後在原地躺了下來,笑著閉上眼睛。「我可是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做唷~」
小宛只是慢慢的走在路上,她是第一次自己一個人走出這個地方,她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她感覺到她必須做點什麼。
為了那個發亮的男孩,為了那個指引自己走出黑暗的男孩。
她只是不停的向前走,不知道為什麼,一走出學校之後,那條路就越走越黑暗,變得絲毫沒有亮光,但她卻反而記得這條黑暗的道路她已經走過好幾次了。
只是每次都有人領著她走,她從來沒有一個人走過,她注意到這條路越走越模糊,她看不見來時的路,也看不見將去的地方。
她變得什麼都看不見,她伸手胡亂摸索著,然後想起自己少了什麼。
她伸手摸著自己的頸口,她的頭呢?
她想著,然後她想起來了,因為她沒有頭,所以她無法走在這條路上了。
她在路上胡亂轉著圈,她覺得無所謂,反正她也不喜歡走這條路,雖然路的盡頭可以重新再投進那舒適溫暖的地方,但接下來又是撕裂般的痛苦,她不想一再經歷相同的事。
她想回去,她想回那個發亮的男孩身邊。
「妳在這裏做什麼?」
她伸手胡亂抓著,她認得那個聲音,那是幫過她的人。
「救……救救他……快,救他……」
「……跟我過來,妳不能待在這裏。」那聲音的主人拉住她的手,將她一把拉出那條漆黑的道路,那場黑暗的惡夢。
◇
陸以洋在約定好的時間,站在公園裏等,他心裏很緊張,他當然也想過如果那個人是想趁機滅口要怎麼辦?
但是,也許這麼說很蠢,陸以洋還是很想相信他。
並不是單純的說他看起來不像壞人,或是同情他,而是陸以洋真的從他身上感覺出來對方不是那種變態殺人魔。
陸以洋想了想,覺得跟別人說,他看起來不像壞人,跟他感覺起來不像壞人,應該都是件一樣蠢的事。
但陸以洋還是想相信自己的感覺。
他抬起錶確認時間,十點零五分。
會不會跑掉了……
陸以洋低頭踢掉地上幾顆小石頭,覺得等得有些無聊,路燈映著地上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他看見另一個影子飛快疊上來,疑惑的回頭看去。
「哇啊────」陸以洋看見那個人拿著斧頭朝他劈下來,急忙閃開的時候被地上的石頭絆倒,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那個人一斧劈空,沒有劈到人,整隻砍進旁邊的樹上,一時之間拔不出來,可以想見那一斧頭劈得有多用力。
陸以洋慌忙起身想跑,那個人臉上的神情並不是幻象裏所見到的猙獰,而是焦急、慌張、害怕的樣子。
那個人見陸以洋要跑,放棄了手上的斧頭,撲上來整個人壓住他,語氣焦急慌張,「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辦法……」
「放開我!!」陸以洋掙扎著想要甩開他卻沒辦法,那個人用雙手緊緊勒住他的脖子。
陸以洋還記得那種恐怖的感覺,他叔公在電梯裏,也曾經這樣用力的勒住他,他差點就斷了氣。
他用力扯住對方的雙手,被勒住的頸子意外的沒有很緊,只是不太能呼吸。
「放、放開我……不要……不要再做錯了……」陸以洋努力讓自己發出聲音。
從殘破的語音裏還是可以辨認出他說了什麼,那個人的手掌顫抖著,手中溫熱柔軟的頸子只要再用力一點,或許就可以折斷他……
他手上的顫抖漸漸蔓延到全身,最後終於忍不住鬆了手。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對不起……」那個人趴在地上痛哭起來,全身都充滿了悲痛、愧疚和難過。
陸以洋咳了幾下,用力吸著氣,他伸手撫著頸子,心臟還在狂跳著,但他知道自己是對的,對方不是能毫不猶豫殺人的人。
「為什麼……到底為什麼?」陸以洋單手撫著喉間,身體移近了點,伸手搖著他的肩,語氣有些嘶啞。「告訴我為什麼要殺小宛?」
對方抬起滿佈淚痕的臉,看著自己的雙手彷彿看見了滿手血跡,喃喃地開口,「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根本就不認識她,那就像一場惡夢一樣,我沒有辦法控制,我當時只知道自己得要那麼做,我也不想殺她,真的、真的不想,可是我沒有辦法抗拒自己拿起斧頭去砍她,那麼用力的……」
他突然抓住陸以洋的手,臉上慌張的神情比誰都要害怕。「等到我回過神的時候,我已經把她的頭帶回家埋在樹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去看過醫生,我去做過治療,我懷疑過我雙重人格,懷疑過我是變態殺人魔,可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好怕我有一天醒來會砍了我妻子,會殺了我自己的孩子,我好怕……真的好怕……」
他哭著跪倒在地上,滿滿的無助和痛苦,陸以洋卻不知道要怎麼辦,他不知道要怎麼幫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把這件事忘記吧。」
陸以洋怔了怔,回頭看見杜槐愔站在身後。「槐愔?」
杜槐愔看起來很累,臉色也不太好,他只是走近那個人,在他身前蹲下,伸手撫著他的頭,「把她忘記,你沒有做過這件事,那只是個惡夢,忘記它,但是要把那棵櫻花樹當成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好好照顧它,不管是誰都不能靠近它。」
「知道嗎?」杜槐愔的聲音很溫柔,神情也很柔和,那個人慢慢停止了哭泣,神情有些茫然的點點頭。
「那就回去吧,回去你妻子孩子還有櫻花樹所在的地方,從今天開始你不會再記得這件事了。」
那個人緩緩站起來,回身朝來時的地方慢慢走去。
杜槐愔長長的吁了口氣坐在地上,看起來很累很累。
「槐愔……你不要緊吧?」陸以洋忙爬過來扶著杜槐愔。
「……你這個蠢才……再這樣下去我有幾條命都不夠給你玩……」杜槐愔瞪了他一眼,看起來倒也不是多生氣。
「對不起,我無論如何都覺得他……不是壞人……」陸以洋越說越小聲,但他想如果是杜槐愔的話,應該可以理解他在說什麼。
杜槐愔只看了他一眼,「這跟他是不是壞人沒有關係,你要先學的是不管任何事都有因果。」
「因果?」陸以洋看著杜槐愔。
「有因才有果,小宛會被殺不是沒有理由的。」杜槐愔的神情顯得有些無奈。
「人在每一世所做的事,等到死後都會一一審判,她在過去曾犯過大錯,因為一念之差她殺了許多人,所以她被判輪迴二十一世,每世都要被她所愛的人殺死。」杜槐愔平靜的開口。
陸以洋睜大了眼睛,看著杜槐愔,「二、二十一世?」
一時之間無法消化這個消息,他想了很久很久,杜槐愔也沒催他,只是等著他的反應,陸以洋卻怎麼也無法理解,「可是……這樣不對……不對的……」
「哪裏不對?」杜槐愔反問。
「我不知道她前幾世到底做了什麼事,可是她身為余學宛的這一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為什麼她要平白受那些她完全記不起來的罪呢?」陸以洋不明白的望著杜槐愔。
杜槐愔笑了起來,「人都只看到自己想看的而已,如果你看過她殘忍殺人的那一世又會怎麼說呢?」
陸以洋低著頭想了很久,他從來沒想過會是這種情形,但是想起剛剛那個人又覺得不對。「那、那又為什麼……小宛會被那個人殺死,他根本不認識小宛呀?」
杜槐愔輕嘆了口氣,「因為有個笨蛋的想法跟你一樣,所以他做了件蠢事,破壞了規矩。」
「規矩?」陸以洋眨著眼睛望著杜槐愔。
杜槐愔望著陸以洋過於清澈的雙眼,覺得有點頭痛,卻還是解釋給他聽。「她必須接受二十一世的懲罰,這就是規矩,但是有人不認同,於是趕在她男朋友之前先殺了她,埋了她的頭,她屍骨不全所以無法繼續輪迴下一世。」
陸以洋怔了半晌,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杜槐愔,語氣有些興奮。「所以你讓那個人忘掉這件事,不要把頭挖出來,這樣小宛就不用回去接受懲罰了是嗎!」
杜槐愔瞪了他一眼,「我讓他忘記這件事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倒楣的路人,剛好被那個笨蛋相中去做這件事,我雖然不認同那種規矩,但也沒有必要硬去違反它,這件事跟我沒有關係,要不是你們這些笨蛋我也不用扯這種事進來。」
「對、對不起……」陸以洋老實的道了歉。
「回去吧,別再管這件事了。」杜槐愔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灰。
「我送你回去吧。」陸以洋不放心的說。
「不必,趕快滾,我自己可以回去。」杜愧愔嫌棄的揮揮手。
「唔,你、你一個人不要緊嗎?」陸以洋有點擔心他身上沒好的傷。
杜槐愔又瞪著他,「你不要再惹禍就什麼事都沒有!」
陸以洋縮了下,「知、知道了。」
撿起背包,陸以洋不放心的看了看杜槐愔,再一次被瞪了之後,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公園。
杜槐愔點了支菸,緩緩的吸進肺裏,讓他覺得好過一點,語氣平淡的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只是想上來玩玩而已,你這三世可玩太久了,我好無聊。」夜帶著百般無聊的笑容走出來。
杜槐愔看了他一眼,「這是最後一次了,接下來一百年你會看我看到煩,幹嘛不趁現在保留一點空間呢?」
夜笑了起來,伸手搭上他的肩,「我怎麼會看你看到煩呢?看來你還沒記起我們過去那一百年有多快樂。」
杜槐愔的確沒有真的想起夜是個怎麼樣的人,不過他直覺這個人是危險的,他拍開夜的手。「別說廢話了,幾十年你一眨眼就過去了,我該回去的時候就會回去,你別多事。」
杜槐愔說完就想走,夜涼涼的開口,「我現在嫌幾十年久了,我很中意那孩子,不如我先帶他下來玩玩吧?」
杜槐愔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別動那個孩子,他是葉家人用生命換來的孩子。」
「欸?我記得他姓夏吧?好像不該是葉家人的,這招偷天換日用的還不錯,不過你真以為這行得通嗎?」夜笑著,像是在嘲諷他。
「沒效的話,他不會活到現在,你有本事的話,就去跟上面要人吧。」杜槐愔冷哼了聲,沒再理會他便離開那裏。
夜只是偏頭望著他,然後輕輕笑了起來,「讓你下來輪迴果然是對的,個性越來越有趣了,我等不及你回來了,就跟那個孩子一起吧,我等著哪。」
夜輕哼著歌,漫步在漆黑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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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修完外傳的千結之吻,發現這應該是我寫過最多場H的書了…(清水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