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存在於每一個人生的成長階段,即使他的軀殼已遠離。他給的一切,仍舊活在記憶裡。記得自己總喜歡在家門口,期待他從巷子首,遠遠地看他轉彎後的身影。在他走到快到家門前時,往他迎來的方向,奔去。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往他褲子口袋裡掏零錢。那個時候還有五角的硬幣,五元硬幣是很大顆的那種。總之,沒有真的要拿,而是等他將我抱起,一起走那短短十步路就到家的那種溫暖。一起笑著,回家的那種,心裡的暖。多少男人,都無法取代的暖。是安全,全然安心的那種。
母親病後,父親的身體漸漸地,也開始衰退。很多時候,也因為姐姐的出嫁,自己必須代父親辦理許多事情。騎著他的腳踏車,在腳都還構不著地的那樣的年紀;在那個年代,人們是真的真的很善良。郵局的櫃枱阿姨會記得我,因為我年紀太小,代理父親去領錢太少見,但她們卻很樂意幫忙,因為父親身體不適,騎著腳踏車會跌倒。自己也會跟哥哥到發放補給品的補給站,領取生活所需的米,油,鹽,味精等等之類。自己,更因為父親,學著下廚房,聽著他敍述食譜,我和著麵粉,也莫名地做出了他想吃的麵疙瘩。他吃著,笑得很開心地說,比他做的或是比母親做的都要好吃。想來,自己的廚藝大概是被父親與母親磨練出來的。一個住院的母親,一個身體崩壞的父親。不學著,還能怎麼著呢?再加一個不學好的兄長,自己不趕快長大都不行。
父親,他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我操你媽!"現在想來,都覺得可愛好笑,外省老兵都是這句來著。他也很常對著我們罵這句。長大後,走在路上,或是去些辦公大樓裡,常有些退役軍人當著守衛,自己總覺得很親切。很多朋友,覺得鄉音好難理解,很難懂,只有我覺得好可愛好親切,她們不明白的是,那是思念父親的一種情緒。每每跟他們交談,都可以讓我暫時,回憶起跟父親之間的對話方式,那種自己才懂得的模式。曾經,在國中時期,非常不能理解,為何自己要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裡?一個精神病的母親,一個重度憂鬱的父親,一個早早出嫁的姐姐,一個跟著學壞吸毒的兄長。為何自己會如此不幸?彷彿被詛咒般地,沒有一件好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從母親發病的那晚起。父親,一次次將吸安的哥哥拉回家,一次次去醫院探視母親,或是一次次將再度發病的母親往療養院送。看著父親,自己只能堅強。不能,再讓自己也成為父親擔憂的小女兒。
還記得國中跟高職的畢旅,都是因為父親的鼓勵我才願意去。他說,家裡還有哥哥在,所以叫我放心去玩。每到一個定點,我必定打電話確認,他好好的。聽著他濃濃的鄉音說著,"好好玩,不要擔心,不要再打電話回來了。"我才能夠放心。能放心嗎?當然不能,只能懷著一個想飛快回家又想暫時喘息的心情,留在那裡,跟著同學們吃喝,跟著同學們好似開心地玩樂。一直都覺得自己,沒有玩樂,快樂的資格,因為這樣的家庭,好像我快樂,就是最自私,不孝順父親母親似的,總帶著一絲罪惡感生活著。直至現在的自己,仍舊相信,沒有永遠的永恆的幸福。隨時都可能,像那個夜晚,帶走所有的歡笑與幸福。
高職畢業後,本想著,就工作吧,就為了家裡而放棄自己的再升學的夢吧。從原本打工兼職的地方,轉為正職,還記得那個年代的月薪是一萬八還要再扣些有的沒的。總之,大概一個月能領個一萬六千多上下。工作了半年,跟當時的同學聊了聊自己還想再升學,至少唸個學院二專什麼的也好。回到家跟父親提了,想要升學的事,也跟他說明,補習費用,我自己出就好,不需要他給我。以為會反對到底的他,說著,"妳想讀就讀吧,多讀一點書也沒不好。三個孩子裡,妳就去讀多一點書吧。"然後,那年的過年後,替自己報名了春季班,一邊談談小戀愛,一邊準備著重考。考試前的兩週,父親他,因為心肌梗塞住院了。還能去唸書?還能逃離這個讓自己快要喘不過氣的家?每天醫院往返,帶著總複習的講義,住在醫院裡的家屬休息室裡。那裡有個外省伯伯,對我很好。總會把自己親手炒的辣椒分給我一起吃。住在那裡的人們,都是重症的患者的家屬,等著,轉往普通病房,或是轉往地下樓層的往生室。
夜二專開學前的那個暑假,姐姐,哥哥,我,三個人輪著照顧父親,偶爾帶著母親一起;雖然她待在家的時間比較多。但,怎麼撐過來的我們,已經不太記得。只記得,我依舊完成了考試,還是為了家,選擇了夜間部,想要一邊工作,一邊讀書。父親也幸運地得以轉入普通病房,因為躺了太久,肌肉委縮的他,開始,只能依賴輪椅行動。退役軍人的他,自尊心乖張如他,怎麼可能接受自己坐輪椅。那個夏天,我們,從那個會被鄰居指指點點的家,搬離。到了一個新環境,母親的病感覺漸漸地穩定了下來,從父親住院後。父親在搬了家後,也感覺他願意顯示自己的脆弱。他從自己的床,移動到輪椅,不曉得跌坐了多少次。開始,願意開口請求家人們的協助。我們還是堅定地一起挺過了一切。看著好似穩定的情況,終於,我可以暫且逃離這個,我一直處於極端喘不過氣的氛圍。
還記得,在半工半讀的某個上班日裡,接到姐姐的電話。她說著,父親他好像中邪了。說著母親推著他去逛夜巿,然後回到家,就突地大小便失禁,也無法說話了。那個晚上,我上完課,立刻騎著一個多小時的機車,回家到裡。半夜,我摸著他已經老去的臉龐,跟他說著話,"爸,我回來看你囉,不要耍脾氣,我會再多找時間回家,你要乖乖聽話,不要耍小孩子個性了哦。"他睡著,沒有醒。一早,因為還要上班的自己,又去他的床邊,輕輕地把他搖醒,"爸,我要回去上班囉,你趕快好起來哦,真的不要亂生氣,我又不是都不回家了,我很愛你的,會再找時間回家,你快點再休息,我回去上班囉。"下午,上班的時候,又接到姐姐電話,說著父親完全恢復正常了,一股莫名奇妙的感覺。全家人,沒有人知道我回家看了他。跟姐姐通話時,我才告訴她,我回了家一趟,也開著玩笑說,"爸爸他大概是太久沒看到我了,所以病給我看。"是吧,因為我離家唸書後,回家的次數,少的有點可憐。因為排班的關係,休著非假日的我,平日還要上課,所以就變成懶得回家。也因為,不太願意看見讓自己難受的生著病的父母。所以,撰擇了逃。可,終究,心,的歸屬,還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