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國民》裡的報社記者憑著「玫瑰花蕾」(Rosebud)一詞便想透析 Kane 的生命歷程,不斷尋訪以精采一生為軸拉出的支線人物,忠心的工作夥伴伯恩斯坦、起初一同打拼最後卻形同陌路的李蘭及愛人蘇珊等等,遍尋那傲然挺立的大樹初始為苗時到底為何物?東拼西湊,貌似期望能夠彌補華麗帝國仙納杜尚未竣工的遺憾,事實上,凱恩死後,對於其餘活著的人所保有對他的回憶與記憶,都無從得知是否已然接近「真實」——儘管玫瑰花蕾能夠瀟灑象徵凱恩所一生追求,未曾擁有的、一夕失去的,又能詩意地暗指他童年渴望的純真與美好,但倘若要捕捉這位偉大美國公民的生命圖像,一個詞對上浩浩蕩蕩的一生,終究僅是滄海一粟。
《曼克》亦如是,它無法在兩小時內呈現這位好萊塢編劇的一生(儘管他只活到五十五歲),但這部電影於我而言,絕對是大衛芬奇少數顯露出暗黑骨子裡溫柔的那面,且相對個人又私密的優秀作品。不管是精心設計的走位、角色的肢體語言和動作,還是芬奇一貫讓攝影機跟著人物運動而運動的作法,總是能夠從正片開始的那一秒就緊抓觀眾的目光不放直到最後一刻。與心繫劇情的緊張感大為不同,而是讓觀眾真正投入鏡頭收與放的神奇魔力。而電影題為《大國民》編劇赫爾曼.J.曼凱維奇之名,也就是「曼克」,更可說是作為一個引子,再進而描繪出 1930 年代好萊塢的眾生相;與昆汀塔倫提諾《從前,有個好萊塢》用溫柔筆觸改寫歷史傷痕的方式不同,無論是 David Fincher,還是 Gary Oldman 所飾演的 Mank,都把握了忠實呈現故事(Tell the story you know.)的自我期許,為影史補上了一塊遺漏的拼圖,也一圓本片編劇(也是芬奇已故的父親 Jack Fincher)及導演刻劃對好萊塢、電影的舊時記憶與浪漫情懷。
縮小了光圈,深焦攝影除了以表致敬《大國民》的拍攝手法,也拋給觀眾更多自由解釋、理解、獲取資訊的空間,看得更為清楚之後,便展現了還原史實的最大忠誠度。而媒體呢?影像和電影呢?《大國民》裡的 Kane 曾是為市民權利進行不倦鬥爭的鬥士,他漸漸掌控權力、操控人心與民情,再反被操控,晚年生命垂危之時,放眼越過高聳冰冷的鐵柵欄,最陰暗潮濕的那一方矗立著衰敗的浩大帝國,裡頭只住著 Kane 與世隔絕的孤獨;好萊塢編劇 Mank,作為電影作品背後創作故事的功臣之一,卻本著高層與握有權勢之人如何運用虛情假意煽動人心,決意相信心中認定的「真實」,背道而馳,便也注定遺世獨立,甚至還成了眾人眼中滑稽的宮廷小丑。
今與昔,劇本中的角色與寫故事的編劇,有時也分不清,到底誰才是故事真正的主角?但無庸置疑,他們大抵都是大環境下的悲劇人物。那為什麼奧森.威爾斯可以一同在編劇一欄署名?「電影的魔力」到底是什麼?
或許,就是街頭手風琴藝人身旁雜耍的猴子,擷取他一生所服膺的真理,並揮毫出這故事那筆下的決心——難怪這是他畢生最棒的作品。
It’s the best thing I’ve ever writt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