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車馬甫進江夏郡,便被郡差役攔車盤查,知是南郡郡守車隊,差役頭忙領路去田奭郡守府邸。
門役通報管事,說南郡郡守竇慶大人來訪,管事忙相迎入內,田奭府邸山川楶、藻螺梲,樑紋棟飾,五步一房舍,十步一石燈,華麗非常,長孫鏑壓聲說道:「主子,他一個小小江夏郡守,竟比您永樂王住得還豪氣。」花盈緋故作無奈道:「咱靈石旅社,開窗飛沙走石,每日梳頭可得一石塵,寒天銅盆裝炭,冷得火都不及燒旺。」長孫鏑道:「聽您這麼一說,鏑子都哽咽了。」兩人打趣兒,低笑了片刻。
田夫人端坐正堂內,一身金釵珠鍊、玉鐲翠珥,八名婢女服侍,僅腰繫白錦帶,未顯喪家哀傷神態,見竇慶才緩盈盈站起施禮,隨即又拉長臉慍道:「竇大人,何時讓夫婿田大人返家!」言畢悲由衷來,低泣難遏,竇慶道:「田夫人,竇慶無能,實有愧朝廷和田大人。」田夫人咽道:「刑部和都司亦查辦未果,夫婿恐含冤入葬了,嗚嗚。」長孫鏑不喜田夫人矯情模樣,自語道:「哪識大體、明事理了。」
竇慶道:「田夫人,藉一步說話。」竇慶引田夫人到旁,耳語道:「夫人,那位貴家......是陛下欽點的『謁者侯』楊大人,主司巡查此次疑案,只是身分高貴隱密,不可讓刑部和都司的人知道,楊大人問什麼,妳得直言不諱。」田夫人一聽花盈緋乃隋帝欽點「謁者侯」,忙向前問安,嬌聲道:「楊大人駕臨寒舍,方才怠慢之處請海涵,來呀,給大人們上碧籮雀舌茶。」花盈緋笑道:「田夫人多禮了。」田夫人態度轉變奇快,長孫鏑雖明白「官場臉皮百張」的道理,卻依舊無法適應。
兩三椀茶後,田夫人帶花盈緋等人到田奭的書齋,說道:「當晚,夫婿交代公務處理緊急,叮囑不可打擾,獨自入房,不久便熄燈,下人們親眼所見。」推開房門,首當田奭平素使用的書案蝶几。書案上卷軸、香爐、筆墨各自歸位,蝶几上茶壺茶椀靜置,蒲墊藺席也依舊整潔,田府自案發後,仍天天掃拭。田夫人感傷說道:「夫婿生前愛潔,不喜髒亂,每日掃拭仍沒落下。」花盈緋細視齋房格局,書案右側一臥榻,左側花窗下擺放凭几,几上漆杉琴黝亮、擱一本琴譜。花盈緋輕撥琴弦兩三聲,音質沉斂溫婉、餘音繚繞,再翻閱琴譜,音律亦雅正,花盈緋尋思:「田府用度奢侈,但田奭倒頗文氣,是奏琴好手。」花盈緋又仰視房樑,長孫鏑會意,一個飛身翻上房樑查看。
竇慶至田奭書齋已勘查數次,也曾懷疑樑上躲人行刺,只是那房樑實在太高,須架梯而上,行兇之人上樑後則無法移梯,故作罷此項懷疑。長孫鏑平日步重身遲,豈知輕功竟這般了得,竇慶連兩次目睹花盈緋、藤鬚老人、長孫鏑的武功,方知武林江湖人厲害,當下心急,深怕先前漏掉線索,忙道:「鏑子,可有線索?」長孫鏑縱身跳下,搖頭道:「沒人上去過。」
花盈緋檢視地磚,案發時的水漬痕已不明顯,問道:「田大人的隨侍和私家護衛何在?」田夫人忽面露難色說道:「他們護主不利,我已⋯⋯辭退。」竇慶急道:「夫人啊,妳⋯⋯妳怎隨意辭退他們,他們是重要人證!」田夫人委曲說道:「竇大人你上次盤問他們,說他們無害主之嫌,我這才辭退的。」竇慶無語,花盈緋說道:「無妨。田夫人,案發次日,誰先進田大人書齋?」方才領門管家說道:「是老朽。當早請老爺起床梳洗,請安許久沒回應,敲門推門,門是閂上的,老朽就走到窗邊查看,沒鎖,爬了進去,不見老爺人,地面卻有水漬和死魚,便趕緊通報夫人。」花盈緋忽道:「帶我去府邸後門。」管家道:「後⋯⋯後門?」眾人疑惑。
書齋往後門之路,石板幽曲,茴蘭扶桑夾徑,湖石塑景、苔磚砌拱,共經兩處花園,其中一花園樹種細枝亂葉,蚊蚋低繞,長孫鏑小聲問道:「主子,田府處處講究,此園卻雜亂,那樹怎生得怪樣?」花盈緋笑道:「那樹可是你最喜食的,『後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是不?」長孫鏑道:「是⋯⋯橘啊。」長孫鏑出自武川,直入蠡苑商團後,才吃過橘,卻不識橘樹。花盈緋嘆道:「田府享受啊,產橘時令,執籃採摘,鮮橘皮薄汁甜,肉嫩果香,郡守衣食堪比帝京權貴,而今卻屍存義莊地窖。」再穿越一座芰荷芙蓉池,萍藻依依,池中豎立一尊石雕神像,模樣似古楚人,相貌堂皇、器宇軒昂,花盈緋問道:「此為何神?」田夫人道:「此為東皇太一神君。」
後門與下人房相鄰,眾僕婢見田夫人和臉生的貴人們到來,均感驚慌,管事朗聲嚴道:「都給我集來此處,夫人和大人們問話。」
花盈緋問道:「田大人失蹤當早,誰開得後門?」眾僕婢相視,就是沒人承認,田夫人怒道:「楊大人問話,還不快回!」負責後院守門的僕役說道:「平時是我負責早起開門,但當日要開門時,已見劉嬤和菜販肉販提籃進來。」年逾五十的劉嬤辯道:「哎,柱兒,菜肉販子來時,門已開嘍。」柱兒道:「劉嬤,我沒開門。再說了,當日菜肉販子大清早就送貨,哪戶人家開門收貨啊,定是妳開門,糊塗給忘。」兩人爭論不休,眾僕婢也各議己見。
竇慶向花盈緋低聲道:「殿下,難不成田大人自己開門的?」花盈緋點頭說道:「確實是田大人自己開門出去,讓他們消停吧。」花盈緋逕自走回田奭書齋,長孫鏑跟隨在後說道:「滿府邸僕婢,竟沒人發現主人失蹤,當真離譜至極。」花盈緋卻道:「怪不得這些下人們,想來田奭經常藉獨寢名義,暗自外出,極熟悉後門路徑,偃燭螢光,難不倒他。」長孫鏑忽扭捏道:「恐怕找女樂合宿去。」花盈緋笑道:「找女樂伶倡合宿又何須遮掩。」竇慶驅散眾僕婢後,和田夫人回到書齋,花盈緋再問幾句,便告辭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