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lotte: I don’t want to go back to the life I had before you.
Mary: What about my life?
英國,1840 年代。天空凝凝,海水森寒,來自英吉利海峽的風,長年颳過聳立於海岸線的懸崖峭壁。幾道晨曦剛破曉,踩著厚重靴子、裹得嚴密密的 Mary Anning, 已頂著風和浪潮,在岸邊、在峭壁裡尋找大大小小的化石。嚴冬冷冽,海風蝕骨,不時有土石塌方,相當危險,卻是 Mary 最活躍的季節。伴隨崩塌裸露而出的岩壁,正是採集化石的好時機。
Mary 手上的錘子,紅腫凍裂的雙手,指甲縫裡的泥沙,在在訴說著採集化石,勞心更勞力。屋子裡燭光幽暗,冷風呼呼呼拍打著窗子,鏡頭帶出 Mary 擦澡時的厚實背部,堪稱偉岸,刻著歲月的風霜,鏤著生活的磨礪。風裡來雨裡去的 Mary,根本負擔不起嬌弱纖細的軀體。
採集化石是 Mary 一生的志業,也是她和寡母賴以為生的經濟來源。母女倆在住家樓下前方隔出一小爿商店,井然有序地陳列收集而來的種種化石和珍稀小石頭,趁著夏天小鎮度假遊客多,招徠顧客。
海水慵懶,上空明艷,叮噹一聲,玻璃門一推開,迎來了慕名而來的地質學者 Roderick Murchison 和他的妻子 Charlotte。
出身貧困的 Mary,從小就跟著做木匠的父親採集化石以貼補家用。Mary 十一歲時發現的魚龍骨架,不但影響了科學界對地球演化的觀點,也讓她馳名海內外。多年過去,靠著天賦、勤奮自學、和日日與採集化石為伍,Mary 對化石的認識和知識,不亞於專研此道的科學家。她的名字在倫敦學術圈流傳,但囿於女兒之身,一 生只能在地質學會門外徘徊。
Roderick 是個地質學者,也是錢多多的上流社會紳士。他向 Mary 表明來意,願意付錢請她來個化石採集一日遊。如此一來,他勢必成為地質學會眾人欽羨的對象。Mary 原先不樂意,但大半生掙扎來掙扎去總是缺錢的她 ,為了錢、也只能為五斗米折腰。
纖細嬌弱,面色蒼白似磁娃娃的 Charlotte ,似乎對一切都沒興趣,百無聊賴地觸摸了陳列在架上的化石。
“不準觸碰!” Mary 兇巴巴的喝止,讓年輕的 Charlotte 嚇了一跳,伸出去的手,彈跳似地縮了回來。
想來,誰也沒對誰留下好印像。可誰也不知道,人生接下來會怎麼樣?
那個夏天,兩個迥然不同世界的女人,在愛裡找到了聯結。
愛的聯結,又在階級裡驟然斷裂。
Roderick 在外文質彬杉,回到下榻旅館,馬上恢復專制冷酷面貌。完全無視妻子對歡聲笑語的渴盼,拒絕了她想與其他人同處一室共進晚餐的眼神請求,硬生生將夫婦二人鎖在包廂裡。他為自己點了美酒、上等牛肉,卻只準妻子吃清淡烹調出來的魚片。回到房裡,更直接拒絕了妻子有意的求歡。
“現在這種時候,根本不應該考慮有小孩。” Roderick 說得冷漠,看也不看妻子一眼地側著身子躺下。
劇中未點明 Charlotte 為何鬰鬰不歡。但從她在街上一看到嬰孩,即面色溫柔愉悅地逗弄一事推測,Charlotte 有可能懷孕中途流產,或嬰孩生下後不幸早早夭折。對妻子所遭逢之痛,Roderick 沒有同情也無安慰,只是不無失望地期許她,儘快重拾那個 “機智、慧黠、有趣” 的上流社會貴婦。
Roderick 的話像風一般地掠過耳畔,Charlotte 兩眼空洞洞,波瀾無驚地繼續床上躺。厭倦了終日笑顏不展的妻子,Roderick 決定留下她,自己獨個去歐洲旅遊。再次以錢為誘餌,Roderick 把妻子託付給了不情不願的 Mary ,希望她每天帶著妻子一道去採集化石,也許海風和浪潮,會喚醒妻子的舊靈魂。
一個是來自上流社會的年輕少婦,一個是出身底層的女人四十,二人依然互看不順眼。Charlotte 拒絕了Mary 遞過來的乾硬麵包,喃喃說著,“我不喜歡海。” Mary 自顧自地吃麵包、喝水、小解,冷冰冰地給了Charlotte 致命的一擊,“你那高貴的丈夫,棄你而去。”
寡言少語的 Mary, 把一生精力都放在了鍾愛的化石上。採集、清理、修復、描畫、分類、標示,樣樣自己來。如此勤勞辛苦,她和母親,仍只能過著喝粗湯啃硬麵包的日子。Mary 的眼睛明亮又銳利,帶著點愁苦,彷彿洞察人心的同時又漠然無動於衷。就像陳列在博物館裡的化石,承載著悠悠歲月,總也不語;時空流轉,一切又盡在不言中。
當 Charlotte 不意地昏倒在她眼前,又發著高燒時,Mary 內心深處的溫柔,似乎湧動了起來 。依照醫生 Lieberson 的囑咐,Mary 衣不解帶地照顧 Charlotte;把床舖讓給她,自己坐在椅子上睡覺。為了幫助 Charlotte 降體溫,Mary 甚至跑去曾經的好友 Elizabath Philpot 處,買了一小罐藥膏,親自為她塗抹。
當 Mary 粗礪的手觸碰著 Charlotte 緊緻的肌膚時,空氣中、眼波裡,情慾款款,緩緩流動。
當 Charlotte 終於張開眼時,Mary 正把睡夢中的她畫進圖冊。Charlotte 感激 Mary 不眠不休地照護,提議二人共睡一床。康復後的 Charlotte 變了個人似地,不再憂鬱懨懨然,也不願獨自一人再回到冰冷無生氣的旅舍。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屋宇不在華麗,有溫暖就是安心處。Charlotte 自告奮勇地幫忙做家事,屋裡屋外跑來跑去像隻小雀鳥。當她好奇地把擺在壁爐上方的幾隻陶磁小動物搬下來時,被 Mary 的母親 Molly 大聲喝止住。
Mary 告訴 Charlotte,Molly 生了十個小孩,長大成人者唯自己和一個哥哥。為了悼念那早逝的八個小孩,Molly 捏了了八隻白色陶磁小動物,日日清洗、日日擦拭,成了年復一年、月復一月不間斷的儀式。
聽了 Molly 的故事, Charlotte 也浸淫於其中的哀傷。唯有女人會遭逢的痛,也唯有女人能共情了解。Charlotte 感同身受 Molly 的痛, 天天幫著母親清洗擦拭白色陶磁的 Mary ,又何嘗不是?共通的同情與了解,將兩人的距離又拉近了一些。
Charlotte 甚至大膽地問 Mary,“那妳呢?妳可曾有過小孩?” Mary 不語。
醫生 Lieberson 有意追求 Mary,特來邀請她參加一場室內獨奏會。Mary 堅持 Charlotte 同行,畢竟,懂音樂的是她,最能從其中找到樂趣的也是她。二人打扮完畢,Charlotte 往自己身上灑了滴香水,也體貼地為 Mary 灑上。Mary 看著 Charlotte, 半是靦腆半是脈脈。
抵達 Lieberson 家後,Charlotte 隨即融入幾位盛裝淑女的歡聲笑語,自然而然地一併坐到最前排,可以好好聆聽音樂。 不擅社交的 Mary 侷促地獨坐在最後面靠牆處,Lieberson 幾次回頭探看, Mary 只是雙眼灼灼地盯著 Charlotte 的一顰一笑,和她優雅白晰的頸項。
外頭淅瀝瀝下著雨,Mary 內心嘩啦啦吃著醋,終於按捺不住的她,悄悄離席而去。隔著玻璃窗,Mary 忍不住又看了幾眼 Charlotte 的背影,才下定決心似地疾走而去。出乎意料的是,不一會, Charlotte 也淋著雨跑了回來,不無嗔怪地問 Mary 為何拋下她一人? Mary 正在圖冊上塗塗抺抹,Charlotte 近身一看,發現上頭寫著羅漫蒂克的詩句。Charlotte 的心,微微動了一下。
海風吹來,溫煦又舒暢,Charlotte 愉悅地跟著 Mary 一塊去採化石。當 Mary 因無力搬運、準備放棄一塊藏有化石的巨石時,Charlotte 卻雀躍地從擱在海灘上的小舟拆下一塊船板,打起長裙下襬,鼔動 Mary 和她合力把巨石搬回家。
巨石裡發現的魚龍化石,極類似 Mary 十一歲時所發現、後存於大英博物館的那塊。Mary 一邊細細清理著,一邊絮絮傷感地說,當時除了把化石賣掉,別無選擇。賣得的錢,可供一家人買好多衣服和食物、付好幾個月的房租。Charlotte 同情地聽著,目光柔和地看著 Mary 工作。就在 Mary 清洗完所用工具,二人準備就寢時,Charlotte 輕輕地吻了 Mary 道晚安。這一吻,點燃了二人內心底處深埋著的火藥,“呯”一聲地爆炸開來。
眼眸是海水正藍,笑容是陽光燦爛。Mary 和 Charlotte 像一對小戀人,經常脈脈地望著對方。餐桌上分享吃食,海水裡親吻擁抱游泳,Mary 耳鬢廝磨地教 Charlotte 如何清理、認識、描畫化石,Charlotte 像個小女孩似地,吵著要沉沉欲睡的 Mary 再多說幾句話。
海風徐徐吹來,吹走了你儂我儂的歡樂時光。Charlotte 接到丈夫的來信,指示她何時啟程回倫敦。啪一聲,所有的光頓然暗了下來。兩人的愛,似乎只宜這個季節,這個度假小鎮,這間不起眼的小屋。
離去前一晚,二人歡愉嫌夜短。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Mary 像往常一樣地為理想、為生活在風裡雨裡尋找化石。年老的 Molly 不小心在家摔了一跤,隨即告別人世。喪禮後,Mary 獨坐屋中,一身憔悴愁損。Elizabath Philpot 特地上門來探望,鼔勵她勿因此而放棄了與 Charlotte 的關係,就像多年前 Mary 因父親之死,斷絕了與自己的關係。
海浪拍打著沙灘,帶來了 Charlotte 的信。Mary 迫不及待地打開來,迫不及待地收拾了簡單的行李趕赴倫敦。一路上,Mary 行色匆匆,滿滿一顆想見 Charlotte 的心。走進 Murchison 家偌大的客廳,最先映入眼簾的,不是巧笑倩兮的 Charlotte,而是好幾個擺在玻璃櫥櫃裡的化石,包括一個 Mary 採集而得的大化石。
從樓上翩翩而下的 Charlotte,一看到 Mary 就親了她一下。女僕就在一旁,Mary 這一嚇非同小可。Charlotte 斥退了女僕,安慰 Mary 說無關緊要,不過就是一女僕,Mary 困惑不解。接著 Charlotte 帶她去樓上她的房間,一切打理得妥妥當當又舒適,應有盡有,抽屜裡滿滿是為她備下的上好衣裳。Charlotte 的如意算盤是夫妻倆各過各的生活,讓 Mary 永久搬過來,而自己的房間就在對面,恩愛兩不疑。
Charlotte 一口氣說完,等著 Mary 給她一聲讚美,卻等來了怒不可遏的 Mary 直斥她不尊重她的生活、她的工作。Charlotte 辯解她實在不忍心也不願意再讓 Mary ,日日與海風為伍地艱辛討生活;她要兩人生活在一起,開始過起 “我們的生活。”
Charlotte: I don’t want to go back to the life I had before you.
Mary: What about my life?
“我可不想成為 Murchison 家,擺在鍍金籠子裡的展示品。” 撂下這句話後, Mary 拿著行李匆匆離去。
大英博物館裡,Mary 細細審視著玻璃櫥櫃裡,多年前自己挖掘到的魚龍化石。化石是她採得的,但她的名字並未出現在任何說明裡。Charlotte 趕了過來,隔著玻璃望著對面的 Mary,心意蕭索,眼底荒涼。Mary 緩緩抬起頭,目光審慎但不失鋒利地望著 Charlotte。
隔著玻璃窗,二人就這樣靜靜地望著對方。無語,卻湧動著萬千風景。Mary 意志堅毅如化石,不可能屈服於 Charlotte 的梨花帶雨。 Charlotte 勇敢擺脫了丈夫的冷酷無情,但不可能泯去上流社會的貴婦身份。
那一個夏天,海浪拍擊著沙灘,兩個迥然不同世界的女人,在愛裡找到了聯結。
愛的聯結,又在階級裡驟然斷裂。
後記:Mary Anning 生於 1799年 ,逝於 1847年。Elizabath Philpot 和 Charlotte Murchison 俱比 Mary 年長十幾歲,也都與她交好,無證據顯示她們之間有任何浪漫之情。導演以為,既然沒有證據支持 Mary 有任何異性情愛關係,為何不能把她放在同性愛的脈絡下來審視?
Charlotte 隔著玻璃望著對面的 Mary,心意蕭索,眼底荒涼。
Mary 目光審慎,但不失鋒利地望著 Charlotte。
隔著玻璃窗,二人就這樣靜靜地望著對方。無語,卻湧動著萬千風景。Mary 意志堅毅如化石,不可能屈服於 Charlotte 的梨花帶雨。 Charlotte 勇敢擺脫了丈夫的冷酷無情,但不可能泯去上流社會的貴婦身份。
那一個夏天,海浪拍擊著沙灘,兩個迥然不同世界的女人,在愛裡找到了聯結。愛的聯結,又在階級裡驟然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