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只剩下了一耳的聽覺,可能是某個夏日的午後,那天的氣溫特別高,路上還看得到陽炎緩緩升起,她放下窗簾,躺回床上出了一身冷膩的汗,頭痛欲裂,似乎發燒了,忽冷忽熱的感受爬滿四肢,她虛弱癱軟猶如一條被丟在柏油路上的毛蟲,靜待著被陽光給抽乾身體僅剩的氣力,變成乾屍.
過了一夜,她並沒有變成乾屍,只是莫名其妙的失去了一耳聽覺.
醫生說不出具體的原因,總之她就是無來由的被剝奪走聽力.
爾後她不斷地尋找各種西醫、中醫、民俗療法、求神問卜,左耳就像永遠被泡在水裡面,只聽得到固定某種音域的音頻,徹徹底底的成了她心中永遠難以啟齒的瘡疤,本來身體健全時就已經很難找得到心中理想的工作,如今沒了一耳聽力,更加雪上加霜.
求職面試時就算她不想說出自己一耳聽力受損的事,上班沒多久總是會被老闆或者同事發覺她的異樣,特別是當她專心沈浸於工作時,旁人的呼喚好像被按下靜音鍵,她聽不到,好像被關入另外一個異次元空間.被人拍肩膀時,她驚嚇地彈跳起來,旁人無法理解她的行為,自動將她歸屬到異類,慢慢變得冷淡起來,吃飯時沒有人會問他要不要一起,訂飲料時她也被自動屏除在外,於是她只好默默離開,逃離那些異樣的眼光和自艾自憐的自己.
沒關係,上帝關了一扇門,總會開啟另外一扇門的.她鄉愿的以為生命總會有出口,或者哪一天左耳神奇地自己好了?
可等到眼角已經爬出該死的皺紋,眼睛也開始有點老花傾向,愚鈍的左耳始終如如不動,好處是關掉了許多令人不愉悅的躁音,壞處是她還是因為聽不到別人的叫喚,常常被拍肩膀而感覺到不快.
每一天,她最開心的莫過於收到快遞包裹,就像從情人那邊收到禮物般雀躍.這些都是她用微薄的薪資,到處去各個網站比價,用了折價卷又用了購物點數,以最優惠的價格買下一件還不錯的衣服,就僅僅是『還不錯』而已.她沒有太多錢可以買真正喜歡的衣裳,只要款式、價格『還不錯』,她毫不遲疑地點下去購買的按鍵,每天抱持著雀躍的心態等待她的禮物來臨.
這件粉色碎花洋裝是否太少女心了?要穿出去給誰看呢?鏡子中的自己為何看起來那麼的蒼白?似乎背又佝僂了一點,她不敢去量身高,天生腸胃吸收不好,她怎麼吃就是不長肉,不用像其他朋友成天嚷嚷著要減肥,這也算是一點小小的福利吧?
下班後,她默默地一個人回到公寓,吃著外賣或者泡麵,這些年朋友們成家的成家,有老公小孩公婆要照顧,很難約得動.
櫥櫃裡只有一雙筷子、一個杯子、一件碗盤,清冷而孤單,這是她徹底執行斷捨離後的成果.唯獨難以戒除看網拍,買衣服的衝動.
機械性的看完追了好多年的美劇,她轉身正要收拾油膩的碗盤時,隔壁的少年又開始彈琴了,那一陣一陣的優美溫柔的鋼琴聲,突然鑽入已經很久沒有動靜的左耳,她確確實實的聽到了幾個高昂的音符,僅僅是短短的數秒,也足夠教她全身震撼到不可自己.
如果生命到了最後一刻,她已經想好要用哪一首曲子作為安魂曲,不是機械的念佛機,不用道教的敲鑼打鼓儀式,就用德布西的『月光』來為自己的卑微的靈魂,在孤寂的黃泉路上添一抹溫柔的曙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