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通情未眠

凌晨2點，平時車水馬龍的羅斯福路幾乎沒有了車輛行人，整條路顯得寬廣且筆直，他帶著醉意騎著那台改裝過的野狼125 ，風馳電掣的橫行在這條他每日必經的路上，雙手緊握住改裝後向上翹的車把，他總覺得很“趴”，很適合他這樣帥氣的男生，迎面吹過的風似乎稍稍解了前不久才喝進的酒精因數，這是他每天的行程：醉醺醺的回到住處，即使第二天也常常不清楚怎麼到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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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堂課的鐘聲響起，他必須馬上騎著那台二手的機車，奔赴林森北路的上班場所，自從學長小唐介紹他到這邊的piano bar“nano” 上班後，這就是他的日常。

小廖，小唐都是他的學長，小廖負責吧檯，一個機靈伶俐，會看情況眼色做事的聰明人，小唐跟他一樣，負責外場，是個灑脫，自以為美男的帥哥，他們美其名是少爺，其實就是小弟。 每天的工作就是將那些來這裡消費享樂的客戶們招待的賓至如歸，藉此換取他們心悅誠服所付出的小費，至於要讓那些客戶服服貼貼，拿出大把鈔票的責任就交給每日花枝招展，口蜜腹劍，幾乎天天都喝的爛醉的小姐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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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no不大，一進二樓的自動門，映入眼簾的是高高在上的關帝爺神座，很難想像在這種場所的入口竟然是一座神像，而高掛在天花板上無數球狀的旋轉霓虹燈，襯托著整個空間無比的浪漫，左手邊是擺滿各式洋酒，有著高高的半圓形桌面配上一些旋轉高腳凳的吧檯，它是整個nano 的心臟，每天從此處輸出的酒水小菜猶如繁星，不計其數。 在關帝爺的右下方是小小的收銀台，那些來此消費的大爺們醉醺醺的在此拿出信用卡擺闊的情景至今仍常出現在他的夢中，他常懷疑第二天起床時，這些大爺們是否會後悔昨夜付款的爽快？ 收銀台的右邊是一個半圓形的舞台，駐唱的歌手及樂團控制著整個夜晚客人的情緒與時間的節奏，其他的區域內就是一張一張的玻璃桌台與絨布面的沙發，聚集著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大款與那些用盡一切方式要淘光大款口袋中新台幣的小姐們，鶯聲燕語; 觥籌交錯; 酒杯抨擊與酒拳嘔吐聲就成了他每晚的所見所聞

其實他的工作並不累，只是生活作息晚了點罷了！ 不說那些大款們來臨後遞上“歐西摸里”香煙等基本動作，他最怕的就是客人要他喝酒了，從小他酒量就不好，不能說是不好，是根本就很差，一點酒精他的臉就紅的跟番茄一樣，再多點就會抓兔子，他很怕抓兔子那種整個胃要翻滾噴出的感覺，還好那些姐妹們都會幫著他。 “哎呦，王董，人家小陳不會喝酒啦，來，這杯我替他喝了”，然後乾脆的一飲而盡，帥氣的酒杯朝下，一個眼神讓他趕緊走開，那些日子裡，讓他對這些風塵女子刮目相看，尤其在她們幫著喝酒，他拿小費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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涵特別照顧他，常會慫恿大爺們給他小費，還會常常替他喝酒解危，不僅僅是因為他倆幾乎同時進到nano ，更是因為他倆的年齡相近。 他還記得涵將頭髮染成淡淡的紅色，長的不高，但身材卻是濃纖合度，很標緻的一個女孩，他倆很有話聊，也都喜歡唱歌，常常下班後還會一起吃個宵夜什麼的，偶爾假日，他們也會犧牲睡眠時間，一起出外逛逛走走，在黑夜霓虹燈照耀下，滿臉化妝品的涵跟白日朝陽下，卸下粉妝，清新脫俗的涵相比簡直就是2 個人。 他發現歡場中的女子其實並不如他想像中的那麼的不可信任，那麼的不可捉摸，那麼的現實無情，至少涵不是！

{妳為什麼要到nano上班？ }某天下班後他們一起到了淡水，看著悠悠海景，在一棵老榕樹下，他帶著些許膽怯，輕輕的問了這一句。 涵沉默，就這樣靜靜的看著河對面隱隱約約的觀音山，緩緩的點燃了一支煙，{從小我就不喜歡讀書，我媽我爸常吵架，我跟他們都處不來，大了點我就出來了}他沒有再問下去。 後來，他才知道涵最後輟了學，離家出走，交了些朋友，開始吸煙，到處打工，錢賺的不夠就開始夜生活了，到現在都沒有回家。 那夜，套著霧氣的觀音山似乎漸漸的清晰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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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看“nano” 不大，其中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卻是一齣齣精彩絕倫，轟動慘烈的連續劇碼，他常常冷眼旁觀的欣賞小姐與小姐; 媽媽桑與媽媽桑間口語交鋒，明爭暗搶客戶那種斗心的宮廷劇，還有經理為了從事小姐的女朋友被客戶吃了大大的豆腐而與客戶拳腳相向那種慷慨激昂的戰爭片，不僅是這樣，小姐們之間的肢體動作更是家常便飯的自然; 更有痛心疾首，纏綿悱惻的情感大戲，小姐真心換絕情，人財兩失，借酒消愁的痛苦，客人傾家蕩產，最後被狠心拋棄的不堪，這些經驗都在在的影響了他日後的人生觀。 還好他來此上班前就告訴自己，這種地方或許掙錢的比較快，或許比較自由，但是也是複雜的萬惡淵藪，一失足即百年身千古恨，幫派; 毒品; 賭博千萬不能碰觸，雖然有過千千萬萬的誘惑，但是他做到了，直到現在

那段時間是台灣經濟起飛的中段，條通的八大是間間客滿，每晚是車水馬龍，處處可見西裝筆挺的商業人士; 口嚼檳榔的各地混混; 濃妝艷抹的上班女郎以及載著這些女郎上班的摩托車在街上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nano” 不是日本人的菜，光顧的都是台灣人。 也因此環境就更加的複雜與多變，這時他就必須拋棄他原本看不慣就出手的個性，學習著圓融彈性的適應這個光怪陸離的黑暗社會！。 但是有些時候他還是控制不住深藏內心的那份正義感，欲挺身而出的時刻，涵就扮演著滅火的角色。 她會拍拍他的肩膀，讓他深吸一口氣，平復一下激動的情緒，避免發生後悔莫及的情況。 在他那個血氣方剛的年齡，身在龍蛇雜處的環境下，涵就是當時他的滅火器。

小唐是他的直屬學長，一直很照顧他。 他常常會去小唐在學校附近的租處找他吃飯聊天。 然後2個人各自騎著改裝後，當時覺得很屌的機車一起出遊，他還保留著當初小唐為他照的一張照片，照片中的他一頭茂密烏黑，微微燙過的偏分捲髮，濃眉挺鼻，細長丹鳳眼配上一生中僅此一次的八分小鬍子，頸上一副當時流行的星座項鏈，純白t 恤前掛著褐色的太陽眼鏡，斜倚欄幹，不可一世若有所思的望著前方。 他極端懷念當時的瀟灑與自信，而這些現在似乎漸漸的消失了。

（陳，下班後帶你去一個好地方），小廖低著頭切著水果，淡淡的跟他說。 小唐在旁邊神秘的微笑著。 他知道又要帶他去男人去的地方了。 他並不特別的排斥，因為他一直記得荀子勸學篇中有句話：梧鼠五技而窮。 他將這句話引申為除了一些不能違反的原則外，男人要去嘗試許多事情，從中了解利弊得失以做取捨，而這些也是未來人生中的閱歷。 他記得當晚他並沒有進去那個所謂泰國浴的店而選擇了在門外寒風中等候了2個小時，看著他們紅通通的臉龐帶著笑意歡愉的走出，口中不斷描述裡面的情景，他似乎也走進了場景中，暗暗的覺得有點後悔。 不過2個小時要500新台幣的行情，對他來說有些昂貴。 他們也曾去過所謂的“斯頭里撲”，那時是挺受歡迎的場所。 小姐與少爺們也常下班後一起跑去陽明山的野雞城或是啤酒屋，給他來一場吐槽大款或是互相傾訴心事的心靈饗宴。 那段時光應該算是他真正踏入這個現實社會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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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後跟你回去好嗎？ ）那晚涵冷不提防的跟他這麼說了一句。 他愣了幾秒。 （嗯，我在公司後面街角等妳）。 當晚，頂著寒風，他們一路沿著羅斯福路狂飆，涵緊緊的貼著他，一路無言，但他卻有種莫名的暖意。 住處不大，就是一間小小的單人房，這是向他的同學兼死黨阿虎暫借的，阿虎從南部到北部讀書就租了這間2房的公寓，他的護士女友偶爾會來看他，同學們都羨慕他們的好感情，只是最後還是分手了。

（我覺得妳應該繼續讀書！ ）他望著前方灰白的墻壁，帶著些許命令的口吻說著。 那晚，他與涵就這樣靠著床背，一盞昏暗的燈光下，訴說著彼此的家庭與未來。 當然，還有抱怨痛罵公司的人與事，整晚就在笑聲與淚水，雙手緊牽中精彩的渡過。 清晨他睜開眼，床頭櫃上一張便條：很高興認識你，再見了！ 涵無意識的來，無意識的走，那晚後，那張失去線頭的風箏就這樣永遠的離開了他的人生。

最後一次見到小唐是他開著“美樂”啤酒的貨車到“nano”銷售，嘴中嚼著口香糖，還是那副自我感覺良好的模樣，他倆在路邊聊了許久，聽說小唐要回中部了，“美樂”只是打工性質，他隱隱有種傷感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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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風總是刺骨的寒，他一個人走在林森北路的騎樓下，（周邊的生意確是不如以往了），他想著。 許多商家關起了門，那年熙來攮往的街道也不再人潮擁擠，條通商家的招牌也是有一家沒一家的稀疏的亮著，他慢慢的走向那年他曾經在這邊揮灑著一段年輕歲月的樓房，看著曾經鋪著紅地毯的窄樓梯，恍如隔世，恍如隔世啊！ 偶爾經過的男女依舊笑聲如燕，他看著他們，含淚笑著。

分離永遠是他意料中的事，只是不知道在那個人生點中出現。在這條人生河流中，他僅僅是所有人這段河流中的一段歷程，最終總會向前流去漸漸消逝。但回憶總會長存，只是會慢慢的變淡~~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