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蛇君目送著勾陳君離開,始終一言不發,像是陷入了長考,直到遠方的雷雨終於不可避免地來到,雨水如綿密細線般從窗口劃落,稀稀疏疏地敲打在天湘堂中庭空地上,將清掃乾淨的地上染上了一層濃灰,騰蛇君看著堂中人員在細雨中來往穿梭,似乎有什麼騷動。
「大人。」
小七平靜而迅捷地來到騰蛇君身側,「那乞丐來了。」
「是嗎?」騰蛇君似乎早就預料到了對方會來。「他在何處?」
「他在天湘堂大門口,小六已經先帶人過去了。」小七稍稍頓了一下。
「不過,我想大人可能也需要過去一趟。」
在天湘堂大門外,只見酒徒頭戴斗笠,穿著一件破舊蓑衣,手中握著一根碗口粗細的鐵杖,一瘸一拐地在雨勢中行走,他的右半邊身子似乎受過傷,導致他得用鐵杖撐起那不怎麼靈活的右半身,他慢慢走過石板鋪成的道路,朝著大門而來,門口兩名護衛遠遠便瞧見了他。
「停下。」其中一名護衛喝止了酒徒。「報上名號,來此所為何事。」
「桐油胡同的無名酒徒,應騰蛇君大人之邀,前來天湘堂協助查案。」酒徒朝著兩名護衛拱了拱手。
「兩位大人,請協助通報一聲。」
兩名護衛對望了一眼,神情沒有太多的懷疑,顯然早已被通知此事,正欲放行,卻見一個身形魁梧的男人從大門口走出,朝著眼前的乞丐低聲喝道:
「桐油胡同的酒徒,天湘堂的規矩,堂外之人要進得門來,須得上繳兵器,若要進此門,你得將手中鐵杖留下。」
酒徒伸手抬了抬斗笠邊緣,目光穿過連串的雨珠子往前望去,對方正是昨夜出拳意欲教訓自己的小六,不由得淡淡一笑,朝著小六拱手說道:
「昨晚與大人匆匆一會,還沒來得及請教大名。」
「飛星堂騰蛇君大人麾下武衛,陸勇衣。」
小六隊兩名護衛揮了揮手,示意讓他們退開,自己則大踏步走上前去,站在了酒徒身前,只見酒徒駝著背,斜著身子,小六足足高出了他一個腦袋。
「原來是陸大人。」
酒徒抓著鐵杖,朝著地面輕輕敲了敲幾下,躬身說道:
「陸大人,這鐵杖乃是用來支撐小人半殘之軀,以便行走之用,並非什麼兵器,但若大人覺得讓我拄著鐵杖進去,有所不妥,那便請大人取去吧。」
酒徒說罷便以左手橫舉鐵杖,遞到了小六眼前。
酒徒會輕易交出鐵杖,這確實是大出小六意料之外,原本他打算趁此機會殺一殺這個乞丐的威風,卻沒想到對方卻輕易就範,讓他忍不住冷哼一聲,右手也順勢抓上了鐵杖杖身,施力後拉,意圖取過鐵杖。
但更出乎小六意外的是,他竟然無法挪動鐵杖分毫,任憑他出了多大勁力,鐵杖彷彿和酒徒融為一體,直接落地生根,小六連番使勁,鐵杖竟然連一絲晃動也沒有。
「陸大人。」酒徒抬起頭,淡淡一笑。
「不知陸大人是否願意改變心意,讓小人拄杖入內?」
小六見狀,不由得怒意陡升,豈願意在此認輸?當下便潛運功力,朝著酒徒手中鐵杖再度發力。須知小六所習練的乃是飛星堂中的拳掌功夫,最擅於這種力道剛猛的較量,一般來說,眼前這種非名家鍛鑄的鐵杖,小六應該徒手運勁就能將之拗彎,但此刻任憑他如何施力,酒徒和鐵杖仍是紋風不動。
兩名護衛遠遠看著兩人,酒徒神情平靜如水,小六的臉卻脹得通紅,似乎像是喝了好幾罈烈酒,額頭汗珠也滾滾而下,頓時面面相覷,正想開口詢問,卻聞得小六腳下咯咯低沉兩響,原來是他所踩著的兩塊青石地板像是承受不住重量,剎時迸出數道裂痕,不由得大驚失色。
「小六。」
騰蛇君的身影穿過了兩名護衛,眨眼間便來到了小六身側。
「天湘堂收繳兵器的規矩,乃是針對刀劍利刃。」
騰蛇君右手按上了小六的肩頭。
「酒徒身有不便,自可拄杖入內。」
就在這一瞬之間,騰蛇君手上一股勁力便從小六肩頭而入,如狂風驟雨般洶湧直襲向酒徒手中的鐵杖,頓時壓過了酒徒的內力,酒徒眉頭一皺之間,鐵杖瞬間便被小六奪去在手。由於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連小六自己都沒弄懂,他是如何將鐵杖取走。
「你把鐵杖還給他吧,小六。」
騰蛇君拍了拍小六的肩頭,並朝著酒徒瞥了一眼,雖然隔了面具,酒徒自然是看不見騰蛇君的表情,但他卻能依稀感覺到那意味深長的一眼。
「如此,小人便謝過陸大人了。」酒徒恭恭敬敬地抬起手來。
小六還搞不清狀況,但面對騰蛇君的命令,只得搔搔腦袋,將鐵杖又交還到了酒徒手上。門口兩名護衛不知其中底細,還以為是小六自行將鐵杖取走,又依著大人的命令交還給這乞丐。
「小六,服下一顆『承氣丸』。」
騰蛇君低聲對著小六說著,「然後調理真氣,半天內不要再使用內力。」
小六聞言點了點頭,並依指示從囊中取出一顆藥丸服下。
「請貴客入內。」
騰蛇君伸手朝著天湘堂大門一指,便轉身走入天湘堂,酒徒則拄著鐵杖,一瘸一拐地往前跟著對方而行。小六則瞥了趕來的小七一眼,小七將食指豎起至唇邊,示意他別再多問,兩人則跟著騰蛇君和酒徒走入天湘堂內。
只見騰蛇君領著酒徒,來到天湘堂的後院,後院搭著一個偌大的茅草棚子,棚子四面都圍著厚厚的竹簾,裏頭似乎燒著火盆,遠遠便能聞到濃郁的焚香氣味,但酒徒卻從這股香氣裡頭嗅出了一絲詭譎的氣味。
騰蛇君拉開了竹簾,酒徒看見棚子裡除了堆滿薰香火盆,還整整齊齊地擺放了幾條長桌,長桌上像是躺滿了人,但身體上卻都蓋著一層白布。
「請。」騰蛇君揚起手來,酒徒見了此番情景,自然也知道這白布下是何事物。
酒徒拄杖向前,用手抓起白布一角,往上掀開。如他所想的一樣,底下躺著的是一具壯碩男人的屍首,只見此人皮肉乾萎,似已死去多日,但屍首卻不見腐臭,反而有股獨特的草藥氣味。
「這是飛星堂內獨有的防腐之法。」
騰蛇君看破他心中所想,遂開口直言。
「飛星堂內真是包羅萬有,今日小人真是長了見識。」
酒徒冷笑叨念了幾聲。
酒徒細察這屍首上的傷痕,發現對方從左肩到右脅有一處劍傷,傷口乾淨俐落,切肉斷骨,沒有一絲拖泥帶水,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此人是大人的部屬嗎?他死時,可有攜帶兵刃?」酒徒開口詢問。
騰蛇君則揚手召來一名手下,讓他取出天湘堂中的名冊。
「此人名為趙崇寧,平時主要使用長劍,死時也是帶著的。」
「我想看看那柄劍。」酒徒看了看騰蛇君。
未過多久,一柄斷劍便呈到了兩人眼前,只見這長劍劍刃從中被削斷了,斷口處出乎意料的齊整,似乎足以結合成一幅驚心動魄的景象。死去的趙崇寧,面對著敵人,抽出了腰間的長劍,接著對方一劍電閃而落,剎那間便切斷了他的兵器,連帶著在他的身上留下了致命的劍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