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漢魏詩｜曹操《短歌行》簡析(上篇)

曹操的歷史形象很複雜。在章回小說《三國演義》裡，曹操呈現梟雄的形象，這是傳統民間的見地。在正史《三國志》的紀錄，則是一位宰輔重臣，在漢末政壇表現得幹練有為。在《曹瞞傳》或《世說新語》的記錄裡，則又呈現特異的性情和複雜的人格。然而最能真實呈現曹操內心世界的，當推他的詩文作品。〈短歌行〉是契入曹操心靈深處的極佳樣本。

壹、作者與出處        

曹操（西元155年至220年），字孟德。生於東漢永壽元年，卒於建安二十五年，享年六十五歲。沛國譙縣（今安徽亳州）在東漢末年集政治家、軍事家、兵法學者及詩人於一身。曹操二十歲就察舉孝廉成為郎官，自此進入官場，到了漢獻帝時已經官至丞相，權傾天下。曹操在世期間從未篡漢，是其子曹丕建立魏朝，曹丕稱帝後才追封曹操為武皇帝。

曹操博學多才，據說對於音樂、書法、圍棋、兵法都很精通。《晉書．樂志》曾記錄曹操在平定荊州時，任命杜夔整理漢代音樂、創訂雅樂。可見曹操對於音樂是內行人。不過曹操還是比較崇尚武德，曾抄錄古代各家兵法韜略，《孫子兵法》的最早注本《孫子略解》相傳就是曹操所著。

曹操自幼機敏過人，精通奇謀，行為不拘常軌，因此不為世人所重。但是當時當時的名士許劭評他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陳壽在《三國志》也肯定曹操是個「非常之人，超世之傑」。從現有史料來看，曹操曾經婉拒獻帝賞賜封土，顯得光風霽月，在政治生活中，為了應對各種人事物，出現心性中各種面向。比如曹操擊殺孔融、華陀、匈奴使者就是個明顯的例子。而這些人或因嘲諷曹操、或因洞悉曹操內心狀況，使曹操心生戒懼動了殺機。因為曹操性格多變，也給後人詭詐的印象。很可能在漢末複雜的政治環境，使曹操不得不以多重人格去應對世界。

東漢獻帝初平元年(西元一九零年)發生權臣董卓作亂，曹操率先討伐董卓，各地勢力也都起來響應制亂，他擊潰董卓。又大破黃巾賊、擊潰袁紹，打敗呂布。官度之戰以後，統一北方、其後繼續征戰，南征北討，御軍三十年，不難看到曹操軍事方面的長才。其後他幾乎掌控朝廷的軍政大權，足以挾天子令諸侯，成為一位政治強人。 

由於曹操執法嚴明，縱然達官顯貴、有權有勢，一旦觸犯法令，無不嚴懲、絕不寬貸。因此得罪不少在朝顯貴，使他們紛紛稱病還鄉。曹操也是一位愛讀書、講究生活的人，他文武並施，御軍三十餘年，手不釋卷。晝則講論武事，夜則講論經書。而且登高能賦，被之管弦，皆成樂章，是個文武雙全的人。

作為一位傑出詩人，曹操是建安文學的領袖人物。中國文學史家將曹操、曹丕、曹植並稱三曹，是建安時期代表作家之一。曹操的詩歌以質樸的形式抒寫政治理想及雄心壯志，在一些詩中也反映漢末戰亂與人民的苦難。比如〈蒿里行〉寫關東義軍討伐董卓，就被後代評家稱為「漢末實錄」，〈度關山〉主張依法治理國家、〈對酒〉描繪心目中的「太平盛世」。字裡行間充滿奮發、進取與悲憫的情懷，讀其詩如見其人。

他的樂府詩善用舊調、舊題書寫當代現實內容，最引人注目。他不因襲古樂府的原始詩意，喜歡獨闢蹊徑，但是仍能體現古樂府「感於哀樂，緣事而發」的寫作精神。在詩歌形式方面也有創新，例如〈薤露〉、〈蒿里行〉原為輓歌，在漢代流傳的古詞多為雜言體，每曲四句；他改為五言並加長句數，成功轉變原始輓歌題旨，寫出憫時傷亂的新內容。他雖然也為五言古詩拉開序幕，但四言詩作品更被後世文學史家所稱道。曹操的詩歌語言別古樸質直，善用比興手法，形象非常鮮明。整體作品情調慷慨悲涼，氣魄雄偉。

曹操的四言詩承繼〈國風〉、〈小雅〉的書寫傳統，反映現實，抒發感慨，使四言詩重新綻放異彩，成為《詩經》之後、陶淵明以前最重要的四言詩作者。曹操傳世的樂府詩有二十多首，文章一百五十多篇。目前有後人輯錄的《曹操集》傳世。

       貳、全文與注釋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1、朝露：晨間的露水。在此作為人生短促的譬喻。2、去日：已逝的時光。3、慨當以慷：情緒激昂。當，與應同義。慷與慨也同義，4、憂思：為人生苦短、時局紛擾而生的哀愁。5、杜康：相傳是古代釀酒人，在此成為酒的代稱。6、青青子衿：原出《詩經˙鄭風˙子衿》成句，在此借以召喚賢才。衿：同襟，指衣領。即青衿。周朝讀書人常穿的便服。7、君：指心中思慕的對象。8、沉吟：低聲吟誦《詩經˙鄭風˙子衿》，深思如何舉才。9、呦呦鹿鳴，食野之苹：轉引《詩經˙小雅˙鹿鳴》，呦呦：音ㄧㄡ ㄧㄡ，鹿鳴之聲。苹：草名。借喻自己期待和賢才歡聚。10、我有嘉賓，鼓瑟吹笙：面對滿座嘉賓，當以奏樂相迎。鼓：是動詞，指彈奏。瑟：古代弦樂器。笙：古代管樂器。11、 掇：拾取，音ㄉㄨㄛˊ。12、越陌度阡：指遠客穿過原野，行經小路，前來拜訪。阡陌：音ㄑㄧㄢ ㄇㄛˋ指田間小路。南北向叫作阡，東西向叫作陌。13、枉：屈就。用在他人，以表達敬意。14、存：訪問、問候。15、契闊：原指久別、相離。在此表示久別重逢。16、談讌：音ㄧㄢˋ，同宴字。談讌，宴飲談話。17、舊恩：指往日即已存在的情誼。18、匝：周，環繞一周叫一匝，音ㄗㄚ。19、周公吐哺：指在位者禮賢下士。周公急著迎客，忙得無暇飲食，多次停止進食。吐哺：音ㄊㄨ ^ˇ ㄅㄨ ^ˇ指將口中咀嚼的食物吐出。(上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