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星【三題作文之十三】

By NASA/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Applied Physics Laboratory/Southwest Research Institute/Alex Parker - http://pluto.jhuapl.edu/Galleries/Featured-Images/image.php?page=1&gallery_id=2&image_id=543, Public Domain, 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71082408

【這是一篇三題作文，本文關鍵字是紙箱、冷氣、冥王星，感謝阿森賜題～】

　　「你剛才講了半天我星盤上的冥王星⋯⋯冥王星不是二十世紀才發現的嗎？在那之前的占星學家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分析命盤的時候也不會考慮到它，這樣說來，之前的占星學都建立在錯誤基礎上啦？」

　　「不是這樣講，這在科學發展中不是常有的事嗎？以前的人不知道什麼量子力學，還是可以預測到很多事，只是在知道量子理學以後，能做的事情更多，預測更準確啊。」

　　「扯什麼量子力學，你的占星術根本不科學！」

　　「你這樣講是丐題，我們一開始在討論的不就是占星術是不是科學嗎？你現在是直接主張你的結論就是對的。」

　　「丐什麼？」

　　早知道他聽不懂了，我不理他，繼續說：「我承認二十世紀以前的占星學家不會考慮冥王星，因為他們沒有相關的知識。現在既然我們有了天文學上的新知，當然要融合進來，讓占星學更進步。如果人類不懂得與時俱進，現在我們還在用蓋倫時代的外科醫學吧？」

　　「蓋⋯⋯倫？你吊什麼書袋，當我沒唸過大學嗎？你唸名牌大學又怎樣？現在還不就只是在幫人看風水？」

　　我忍著沒嘆氣。腦筋不好、邏輯不通還愛爭辯，辯不贏就會亂扯，這傢伙就是我從小到大的竹馬竹馬。我們從性格到外表、從家庭環境到職涯發展都天差地別，然而不知怎麼回事，一直保持著聯絡，偶爾還會相約見面，只是常常不歡而散——但要是真的許久不見，就會莫名其妙巧遇，然後就彷彿忘記先前的不愉快，又勾肩搭背地去喝一杯。

　　仔細想想，問題就出在我們根本不適合一起喝酒。喝酒誤事。不過大半責任其實在他。現在也是。

　　幾個小時前，在最後一絲夕陽餘暉被夜色吞噬之前，我們在N市某個新社區邊緣的小公園裡撞個正著。他叼著一根菸，看起來心煩意亂，不過在見到我的瞬間，臉上的陰霾就突然一掃而空。

　　他的那種笑容一直很受小女生歡迎，所以高中就是他的全盛時期。現在我們已經是高中生的兩倍年紀，偶爾出現在他身邊的女性還是那種不長腦的小女生。這也難怪，成熟點的女人根本不會想跟他打交道。

　　我呢？

　　竹馬竹馬是一種很複雜的關係，我看過我們的合盤了，但我還是不知該怎麼解釋。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親熱地捏著我的肩膀，我呢，不由得配合了，咧嘴笑著回答：「來見一位客戶。」事實上是剛看完附近一個剛落成大樓的風水，我的建議是馬上轉手，我感覺這裡遲早出事情。客戶覺得惋惜不已，再三問我真的嗎，不能做點什麼，擋煞改運之類的嗎？我說：「要幫你擋煞改運很簡單啊，別跟這裡扯上關係就好。這個地方的力量不適合你。」他才勉強聽進去。原本他要送我回台北，但我推說我還想在附近晃晃，難得來一次，當成一日遊。結果呢，送走金主，轉頭就遇上他。

　　該不會我那個必須再逗留一會的強烈預感，就只為了再度跟他強碰吧？那也太無趣了。

　　他熱情地拉著我的手，往⋯⋯我剛剛才離開的那棟大樓走去。

　　「我最近剛搬到這裡來，空間還滿大的。」他一臉喜孜孜地展示他的新家，客廳還整齊地堆著紙箱，顯然搬來未久。「坐！」他很自然地開了冷氣，接著就走進廚房去。無論搬到哪去，他先擺好的總是廚房用品，再來就是酒，因為他就愛吃跟喝，心思裡所有細膩的地方全都往這裡去了。

　　既然都走進來了，我幾乎是自動地開口問了：「所以⋯⋯為什麼這次搬到N市來？」

　　理由果然沒什麼新鮮的。不該交的朋友，不該做的生意，不該認識的女人，不該做的決定⋯⋯我們其實還不真的算是中年人啊，到底為什麼我會覺得同樣的故事在他身上已經發生太多遍了？

　　我看著他，想起了小時候。他是個很有正義感的小孩。其他小鬼笑我娘砲的時候，是他保護了我，為了這點我好歹有個十二三年認真把他當兄弟吧，但到我們上大學以後我就漸漸看破了——他開始了他的無限循環，我則開始一點點退後。

　　這些年來，我就當他是個從小認識的熟人。跟他喝一杯，想著童年，給他幾句包裝在怪力亂神裡的金玉良言，然後不歡而散，這種事偶爾發生一次沒什麼大礙。

　　今天本來也該是這樣的。我告訴他：「這棟大樓不能待，冥王星進入了你的——」話都還沒說完，他就開始扯冥王星這樣那樣的，不過他當然說不過我，呵，現在開始瞧不起我的專業了。這其實沒什麼關係，多的是人瞧不起，畢竟我自己都說這是怪力亂神——然而我某些時候的感受就是很真實，我知道我們就是逃不過、躲不開某些詭異的力量——但他什麼都不曉得，他懂個屁？

　　我想不起來我今天是在什麼時候開始生氣的。以前我偶爾能夠沉得住氣，但今天不行，也許是酒喝得太多了，或者他講錯了什麼——我看到他的牙齒之間滲出血來，居然在大笑，他覺得我的拳頭很沒力嗎？他知道我已經不是那個娘炮了嗎？

　　他媽的神經病！你再笑啊！

　　他的T恤濕濕的，可能沾了很多血，不過反正本來就是深藍色的，反而不太明顯。他喘著氣，咳了一兩下，還在發出破碎的笑聲。「你⋯⋯真⋯⋯不⋯⋯得⋯⋯了⋯⋯。」

　　我不知道他覺得我哪裡不得了。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精疲力竭睡著的。

　　再醒來的時候天還沒亮，我因為過度用力而覺得手跟肩膀都有點痠，而他死了。

　　他的姿勢跟我最後看到的時候不一樣。他趴在散發出臭味的嘔吐物裡。所以技術上來說，這應該不是我的錯。

　　如果說我有錯，或許就錯在不該走進這棟大樓。可惜這個錯誤已經寫在我們的星盤上了，這不是我的問題，我毫不內疚。

　　我承認，在我看出這種可能性以後，我還謹慎地找了別人看過我的星盤，結果只印證了我的直覺。此劫無可逃避。不，我到頭來不會為了這個無法違抗的安排，毀滅掉我的下半輩子，我知道我不會的，天上的星宿站在我這邊。

　　我要決定的事情很簡單。我是要默默地離開呢，還是做些處理？

　　我的手在發抖，而我提醒自己，天還沒有亮，這棟新大樓裡還沒有多少住戶，這裡有冷氣，有很多紙箱，廚房裡有很多工具，我還有很多時間。而且這裡有適合我的力量在運作。

　　我請求冥王，給我黑色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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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冥王星或占星術其實都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