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SeedYouth:
我記得念大學的時候,自己曾經很不諒解母親對待父親的態度,當時我的父親沉迷賭博,我害怕家裡的債務越滾越大,可是母親擔心的卻是父親有沒有吃飯?會不會著涼?甚至當我看不下去父親對母親的粗暴,跳出來指責父親的不是,母親卻轉向斥責我不能這樣跟父親說話,我完全無法置信,覺得被他們兩人同時背叛。
我跟自己說,我絕對不要變成向母親那般卑微的女人,我不想像她那樣討好別人,我不能允許別人不尊重我。只是當我換個角色,面對我真心在意的人,我發現自己對他的態度,跟母親對待父親的態度竟然差不多,我很自動化地把對方的需求看得比自己重要、我抱著「你快樂、我就快樂」的信念跟他互動,我一步一步成為我母親的角色,成為一個討好和卑微的人。
發現這件事情讓我非常痛苦,我訝異自己一邊討厭母親的行為、一邊變得跟她一樣;剛開始我生她的氣,接下來我生自己的氣,經過了許多年的努力,我才原諒她也原諒自己,我深刻地意識到,過去我朝她所射的箭、對她的批評,多年後也會射向自己、無可迴避。
試著原諒的過程很煎熬,重新選擇不同的方式與人互動也很不容易,現在的我,如果還是在自己身上看到了「卑微」和「討好」出沒,我不再有除之而後快的憤慨,而是願意去理解包容。這是我和母親保有的連結之一,並接受在人性的限制裡,我們都會有不堪或不想要有的部份,在批判他人的同時,也得回頭檢視自己,然後變得更謙卑、更寬容,只因發現我們否定和攻擊的一切,其實我們的內心也有同樣的成份,只是表現方式、比例分配或有不同。
新聞報導太陽花學運的靜坐同學,今天遭到附近居民從高處灑下的石頭雨攻擊,記者訪問其中一名學生,學生回應:「連續多天的抗議行動,勢必造成附近居民的困擾,我們覺得很抱歉,但這也是不得已的。」換句話說,為了追求更高層次的民主訴求,不得不犧牲附近居民的安寧、不得不影響附近的交通。然後我想到政府,好像也在說著類似的語言:「為了國家整體經濟的發展,我們對於開放之後會造成衝擊的產業覺得抱歉、我們對於簽訂協議所做的妥協感到無奈,但這是不得已的。」於是下一個問題是,你口中的不得已,為什麼是我要承擔後果?所以學生向政府抗議、居民向學生抗議。
有人說,這次的學運,凸顯的是這座島上統獨的爭議、政黨的對立、世代的差異、經濟走向的分歧,每天注視這些差異和對立,我感覺自己內心對彼此的不同開始敏感起來,身邊的人開始談論這個話題,我就開始偵測彼此立場的差異,揣想對方跟我的相對位置,是靠政府偏一些?還是靠學生近一點?實在很令人疲憊。
會不會我們其實都一樣?我們都在這塊土地生長,我們都愛台灣,我們都害怕不確定的未來,我們都希望將來更有希望,但這個希望要怎麼達成?我們開始有了不同的想像。
寫到這裡,我想到念研究所時,老師分享切身的經驗,想像在醫院的場景,面對父母病危要不要急救的決定,兒女間出現「要」跟「不要」的分歧。正當雙方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一位護理人員站出來說:「不管你們做什麼決定,勢必都會有另一半的人覺得傷心或遺憾,但要記得,你們都是愛父母、也是父母所愛的孩子。」這句話,點出了雙方立場潛在的對立原因,贊成急救的人,可能認為不急救的人是不孝的,反之亦然;但事實不是這樣的,護理人員提醒他們,儘管他們的決定看起來是對立的,但出發點是一樣的,於是最終滿足的那一方,在聽從他們的決定之後,也能回過頭來安慰沒有滿足的那一方,理解他們的傷心和遺憾。
我自己或老師分享的例子,大概不能直接跟社會的現況比擬,只是這幾天看新聞而覺得沉重的我,腦中不斷播放的句子,的確就是:「會不會,其實我們都一樣呢?」
祝福你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