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陰陽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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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風雨，天地混沌如初。電話鈴響，我飢腸轆轆點了外賣。電話那頭聲音嘶啞：「先生，我就來。」風雨喧囂，我幾乎聽不清，只依稀辨出那沙啞嗓音裡一個篤定的承諾。窗外驟雨如注，雨幕密集得遮住了整個夜空。掛斷電話，我於窗邊凝望，雨點將窗玻璃敲得噼啪作響，如同無數心急的手在叩擊。
「叮噹——」一枚銅茶匙敲擊瓷杯的聲音傳來，清脆地穿透清晨微冷的空氣。茶餐廳已然甦醒，灶火舔舐著深沈鍋底，蒸汽繚繞中，老師傅老周佇立於案板之後。他堆疊皺紋的雙手浸在麵糰裏，緩慢揉搓著，如重複著某種亙古儀式——麵糰順從地拉伸、翻捲，恰似時間在掌心纏繞，宛然是些註定輪迴的歲月印痕。
世界原初混沌中，生命的誕生便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妥協。原始海洋裡的單細胞生物，率先放棄絕對自由，彼此依附而結成群落。這「退一步」的契約，竟奇妙地滋生出複雜結構的胚胎，於是生命便從渺小微塵裡站起，朝著萬紫千紅的世界踏出了第一步。
渡口人影綽綽，幽冥的波光泛著幽藍，蕩漾迴旋著無聲的召喚。水波輕拍，恍如鋪陳著一條遺忘的永恆之途。擺渡人伸出纏滿繃帶的手，青筋如虬結老藤，將一枚鏽跡斑駁的銅幣遞到一位中年旅人面前，聲音沉鬱如古井乾涸：「渡河之資，只需此物。」
醫院的長廊，終年沉澱著消毒藥水那固執不散的氣味，像附著於牆壁上頑強的苔蘚。推開那扇門，病房內，一具枯瘦的身軀深陷於慘白床單的包圍，猶如風霜蝕刻殆盡、僅餘輪廓的殘木，在虛無的邊緣掙扎支撐。床頭，心電監護儀的熒屏幽幽泛著綠光，一道微弱的曲線，在死寂中掙扎、喘息、跳動，彷彿隨時會化為一縷寂滅的青煙。
地鐵鐵龍般轟轟前行，車廂裡人群如沙丁罐頭般粘稠摩肩，偏在此時，列車如醉漢般猛一踉蹌，眾人轟然前傾倒伏，彼此跌撞，書冊、公文袋、手機霎時如驚鳥亂飛。一片狼藉之中，卻見一位西裝男子兀自端坐，膝上攤開一本《莊子》，竟似風暴中心那方靜謐磐石。眾人皆倒，其心離道；唯他不動，道心或存？
冰箱裏那盒牛奶，包裝日期是它的生日；保質期限則是它的死期。我於寂靜深夜打開冰箱門，伸手取它出來，才覺指尖觸感微涼，且已然粘膩，湊近一聞，竟已有隱約酸味——它已悄然過了自己的「保質期」。我此時心中陡生悵惘，於是將它置於冰箱門邊，終究捨不得扔掉。
細雨如絲，悄然垂掛於香港夜空，霓虹燈彩被雨水揉碎，在濕漉漉的馬路上暈染出迷離光斑。此時眾生如魚群游弋而過；多少匆忙的腳步，竟不知不覺踏上了求道之途。
城市深處，瑜伽館裏一片肅穆寧靜，墊子橫陳如祭壇上供奉的祭品。眾人屏息凝神，將身軀摺疊、延展，彷彿在精心繪製通往彼岸的符咒。
維港之濱，太平山頂，我常常獨自仰觀浩瀚天穹。宇宙沉默無聲，銀河似緩緩流淌的一道銀帶，橫亙於暗幕之上，看盡人間無數悲歡離合，生死輪迴。星漢燦爛，自古懸於人類頭頂，映襯出我們短暫生命如沙如塵。
人類亦曾如盲者摸索，遠古之人於暗夜下惶惶然注視蒼穹。星星如天眼凝視，他們試圖以祭祀之舞與祈禱之聲，安撫那無垠
每逢夏夜，我常倚窗仰首，面對浩渺長天，如同面對一面巨大而深邃的鏡子，凝視着那裏點點星火。幼時鄉村夏夜，最喜臥在父親寬闊的臂彎裏，聽他指點星圖。他那厚實的手掌輕托我的後背，另一隻手指向天空：「喏，那便是北斗七星，如勺懸空，勺柄指向北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