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故事第五十五期

令狐沖不想回華山派

　　《笑傲江湖》有很強烈的政治隱喻，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比如任我行其實是暗指毛主席，東方不敗是暗指林彪，黑木崖是暗指紅色中國，他們極盡噁心的阿諛歌頌，一看即知是當時中國人對毛澤東的個人崇拜。

　　但這個政治隱喻，並不僅僅諷刺六零年代的中共。金庸自己這麼說過：

『

　　我寫武俠小說是想寫人性，就像大多數小說一樣。這部小說通過書中一些人物，企圖刻劃中國三千多年來政治生活中的若干普遍現象。影射性的小說並無多大意義，政治情況很快就會改變，只有刻劃人性，才有較長期的價值。不顧一切的奪取權力，是古今中外政治生活的基本情況，過去幾千年是這樣，今後幾千年恐怕仍會是這樣。任我行、東方不敗、岳不群、左冷禪這些人，在我設想時主要不是武林高手，而是政治人物。林平之、向問天、方證大師、沖慮道人、定閒師太、莫大先生、余滄海等人也是政治人物。這種形形色色的人物，每一個朝代中都有，大概在別的國家中也都有。「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口號，在六十年代時就寫在書中了。任我行因掌握大權而腐化，那是人性的普遍現象。這些都不是書成後的增添或改作。

』

　　但這其實是很高明的自清──沒有喔，我沒有影射共產黨唷，我沒有影射毛主席唷，我只是寫中國三千年來的政治普遍現象，大家不要對號入座啦哈哈哈。難道你認為任我行就是毛澤東嗎？你很有問題喔。沒有嘛，對不對？所以我的書可以在中國賣了嗎？

　　現在看來，這篇文章放在《笑傲江湖》後面，實在是極漂亮的反諷，大大提高了金庸的文學高度。當然，也結結實實地打了每個為金庸有勇氣諷刺共產黨而鼓舞的讀者們。一個在六零年代寫了無數怒責中共文章的正義之士，形勢轉變，面具立即撕下。

　　金錢地位還是最重要的，不是嗎？人是會老的，老了之後，你在乎的是你能不能過個安穩的生活，能不能掌握最高的權力，以掌握你的世界，控制年輕人不要來冒犯你，不要讓你過不下去，而儘管活不下去的是年輕人。人老了，是不會像令狐沖那樣笑傲江湖的，也不會像莫大師伯那樣，暗暗守護著別人的。人老了，只想緊緊握住自己可以得到的一切，甚麼都可以犧牲。孔子說老人「戒之在得」，其斯之謂與？

　　不過金庸依然不愧是偉大的文學家。因為他所創設的隱喻系統，是活的，隨著時間的推移，你可以從中發現更多與現代政治暗合之處：

『

　　（岳不群）又向沖虛道人、丐幫解幫主等說了幾句話，快步走到令狐沖跟前，問道：「沖兒，你的傷不礙事麼？」自從他將令狐沖逐出華山以來，這是第一次如此和顏悅色叫他「沖兒」。令狐沖卻心中一寒，顫聲道：「不……不打緊。」岳不群道：「你便隨我同去華山養傷，和你師娘聚聚如何？」岳不群如在幾個時辰前提出此事，令狐沖自是大喜若狂，答應之不暇，但此刻竟大為躊躇，頗有些怕上華山。岳不群道：「怎麼樣？」令狐沖道：「恆山派的金創藥好，弟子……弟子養好了傷，再來拜見師父師娘。」岳不群側頭凝視他臉，似要查察他真正的心意，過了好一會，才道：「那也好！你安心養傷，盼你早來華山。」令狐沖道：「是！」掙扎著想站起來行禮。岳不群伸手扶住他右臂，溫言道：「不用啦！」令狐沖身子一縮，臉上不自禁的露出了懼意。岳不群哼的一聲，眉間閃過一陣怒色，但隨即微笑，歎道：「你小師妹還是跟從前一樣，出手不知輕重，總算沒傷到你要害！」跟著和儀和、儀清等恆山派二大弟子點頭招呼，這才慢慢轉過身來。數丈外有數百人等著，待岳不群走近，紛紛圍攏，大讚他武功高強，為人仁義，處事得體，一片諂諛奉承聲中，簇擁著下峰。令狐沖目送著師父的背影在山峰邊消失，各派人眾也都走下峰去，忽聽得背後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偽君子！」令狐沖身子一晃，傷處劇烈疼痛，這「偽君子」三字，便如是一個大鐵椎般，在他當胸重重一擊，霎時之間，他幾乎氣也喘不過來。

』

　　為甚麼令狐沖會害怕岳不群？

　　因為岳不群沒雞雞嗎？令狐沖當時並不知道。因為岳不群成了五嶽劍派的盟主，讓令狐沖肅然起敬嗎？很顯然不是。因為太久沒見到他，他又突然這麼關心自己，感到害羞嗎？真的也不太像。

　　他會害怕，是因為岳不群，已經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岳不群了。

　　岳不群已沒了雞雞。

　　岳不群指的是誰呢？你可以翻查六零年代的中共，然後找出一個跟他很相像的人。

　　但是對我來說，岳不群指的，是「中國」。

　　而雞雞，指的是中國的傳統美德。

　　辟邪劍法，是共產黨權力鬥爭的精神。

　　我現在看到中國，真的會害怕，因為中國早已不是中國了。中國現在是只注重權力鬥爭的共產黨。

　　但他卻一直裝著自己是傳承政統、道統的「中國」。

　　他們以為自己換了個「資本主義」的妝，就可以騙過別人他們不是共產黨了。

　　而事實上，還真的有一大堆人上當了，我真的是傻眼。

　　我老在跟別人說共產黨，就被人笑：「人家早就不是共產黨了啦，都資本主義多久了！」

　　從共產主義變成資本主義，共產黨有下台嗎？沒有。現在執政的，哪個不是以前共產黨一路栽培到現在的？

　　共產黨實施了資本主義，變得很有錢（雖然正在泡沫化中）。共產黨有錢，代表兩個意思：一、他們就是進化了的共產黨。

　　不是朝鮮那個唷。那個是快被歷史淘汰的共產黨。

　　二、他們連自己的共產主義都可以不要，「喀嚓」一聲就變成了資本主義。可見這個黨根本毫無原則。

　　對自己都「無信」的人，對人怎麼會有任何信用？

　　以前的世界恐懼共產黨，現在的世界更要小心他們，因為他們變裝了、進化了，已經成為比以前更可怕的怪獸。

　　所以當年簽署的《中英聯合聲明》，變成一份「不具現實意義的歷史文件」，也就不足深怪了。甚麼「香港五十年不變」的承諾，當然也是歷史小說。

　　那你一直在靠北「九二共識」幹嘛？那不也是歷史文件嗎？

　　No no no，那怎會是歷史文件？台灣還沒收回來，就不是歷史！咱就跟你沒完沒了兒！

　　話說，如我輩這種讀中文系的，經常都被指責：「你不是讀中文系的嗎？照理應該要很愛中國才對啊！要很重視咱們是都是「炎黃子孫」才對啊！」

　　才怪。

　　因為你讀中文系，讀中國歷史，你才更了解，中國很可能只剩下極少數的人是「炎黃」子孫了。這麼多年來一直被外族侵占，血統完全翻炒的結果，中國人反而更可能是蚩尤的子孫、鮮卑的子孫、匈奴的子孫、完顏阿骨打的子孫、成吉思汗的子孫、多爾袞的子孫。更何況有更多沒有因為戰爭，卻是東南西北的外族的異族通婚呢？

　　但我們不討論這種專門的問題，因為這還不是重點。你讀中文系，你熱愛中國文化，你更會痛恨現在的「中國」。你更了解，這只是個練了辟邪劍法的岳不群。

　　請問，現在中共對待台灣、香港、西藏、新疆的方式，甚至對待他們自己中國人民的方式，有哪一點符合中國文化最重視的「王道」？

　　仁義禮智信，以信為主。中共現在在全世界根本信用破產。

　　甚麼南京大屠殺。南京大屠殺，甚麼時候比得上「三反五反」、「人民公社」和「文化大革命」死的人的百分之一了？

　　中共怎能代表我們心目中那個由孔子、孟子、老子、莊子、司馬遷、鄭玄、諸葛亮、六祖惠能、李白、杜甫、蘇東坡、歐陽修……無數偉大的古中國人所代表的中國文化？那些熱愛、痛惜人性，為了生民福祉，不惜犧牲自己，窮盡一生，尋找讓人類能達致幸福的方式的偉大人格？

　　中共 ≠ 中國。Never。

　　而某些台灣人更不要在那說甚麼「中國文化」、「炎黃子孫」。我是讀中文系的，這些叫囂中國文化的傢伙，根本沒人關心中文系。我們的教授，甚至要兩個人共用一間小小的辦公室。大一國文也一間一間學校取消，到處都是中文系的流浪博士，中文系永遠是全校最窮的那幾個系，幾十個研究生擠一間小小的研究室。政府根本不管。民進黨不管，國民黨一樣不管。中文系研究的是中國文化，而中文系這麼慘，你跟我說你在乎中國文化？

　　我不是在因為自己丟掉兼任教職而杯糞。（我沒打錯字，不僅僅是悲憤，而是杯糞，full of shit）而是你讀中文系，你更知道所謂「中國文化」、「炎黃子孫」，根本只是藉口。真正的目的是甚麼，大家都很清楚。

　　一直跟我說中國沒問題，你是中國人，你就要回歸中國。陸大有死那麼慘你沒看到嗎？

　　還是，其實你就是勞德諾？

　　好來我們回來文本研究。

　　所以，華山派，是「中國」。岳靈珊，是中國文化。岳不群，是共產黨。而令狐沖，是台灣。（令狐沖的自由自在，指涉的是一個自由的世界，這個世界，曾經是香港，現在當然沒有了。我想金庸寫的時候，心裡想的也是香港，只是他後來也不在乎了）

　　「岳不群」利用「岳靈珊」來誘惑「令狐沖」回「華山派」，因為他是「華山派弟子」。這就是現在的事實。

　　華山派早已名存實亡了啦。不要一聽到「華山派」就好像中邪了一樣，覺得不回華山派就是數典忘祖好嗎？

　　令狐沖本來就不必回歸華山派。畢竟是五嶽劍派，就當個兄弟派，大家相親相愛、互相合作，不是很好？岳靈珊早就是林平之的老婆了好嗎？不要一直拿來誘惑令狐沖啦。

　　好啊要令狐沖回歸華山派，ＯＫ啊，你們先把岳不群幹掉如何？

　　所以，金庸還是很偉大的文學家，他創造了一個可以無限指涉的符號群，這種絕高的境界，只有東方不敗的辟邪劍法可比。

　　不過我一直有一個疑惑。如果現在岳不群不是五嶽劍派盟主，沒那麼權大勢大，而只是個莫大師父的話，還有人要理他嗎？

　　我只希望，令狐沖能永遠都有勇氣、有決心，好好當一個令狐沖。

　　那麼愛慕他的儀琳小師妹，就會永遠為他祈禱、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