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救歐爾大兵:一段愛與死亡的故事

2016/12/13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2015年4月28日的晚間新聞中,我第一次聽到「歐爾」(Or Assraf )的名字,沒想到,這個名字很快就成了全以色列家喻戶曉的名字。

 

當天,以色列最大的航空公司「EL-AL」載著216名地震時正在尼泊爾旅行的以色列公民回到國內——這是4月25日的地震後,第4批被政府承租專機載回以色列的公民,也是人數最多的一批。歷劫歸來的旅人,與機場內歡欣鼓舞的眾人相對應,溫馨的接機畫面讓人感動流淚。根據以色列外交部28日的報告中,上千名在尼泊爾旅行的以色列公民,只剩16名尚未聯絡上。

 

到尼泊爾登山的「歐爾」,就是那16個中的一個。

 

「歐爾」:一名普通的以色列青年

 

在機場欣喜落淚的氣氛中,高舉牌子的歐莉特(Orit)顯得無比突兀。她的牌子上寫著:「誰曾看到歐爾.阿斯伐夫?在尼泊爾藍塘(Langtang)附近?」她神色疲憊、臉色凝重,同樣是親友深陷災區,身旁的接機民眾終於丟掉了多日來的擔憂與焦慮,但這些仍壓在她單薄的身軀上。對應周遭的歡笑,更顯得無比沉重。

 

「歐爾」今年22歲,在以色列青年中,他的生命歷程簡直普通到了極點。唸完高中後就直接服役,軍旅生涯的最後一年因為以色列與哈馬斯的戰爭,他的部隊被送入加薩打仗。2014年夏天,他因為在戰爭中受傷而退役,同時失去了兩個同部隊的好友,這是他第一次面對人生的生死離別。

 

退伍後養好傷,跟大部份的以色列年輕人一樣,他選擇在上大學或正式工作前展開環球之旅。有些人去東南亞,有些人去南美洲,有些人則選擇了印度以及尼泊爾。喜好登山的他選擇在冬意漸退之時,到尼泊爾旅行。他沒有打算攀登喜馬拉雅山的高峰,只是在周遭景色絕美之地遊走。

 

「歐爾」是如此的普通,普通到如果不是他母親舉牌時的落寞,除了他的親朋好友,沒有人會多去注意他一點。

 

尼泊爾地震後,以色列政府的反應

 

4月25日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附近發生芮氏7.8級超大地震。地震後,連加德滿都都曾經斷水斷電,眾多偏遠山村的對外聯繫方式與出路更是完全中斷。由於人口密集,加上是登山的旺季,遊客極多,政府第一時間預估死亡人數會超過5000人。

 

以色列外交部在當天晚上發表談話,告訴民眾在努力聯繫之下,千名以色列旅客中約有250人失聯,其他聯絡上的都已納入政府的照顧之下。26日以色列軍機送回第一批被撤散回國的公民,包括3名男同性伴侶到尼泊爾找代理孕母生下的新生兒。

 

尼泊爾地震

尼泊爾大地震。Photo source : Public Domain

 

在地震之後,政府的調查已經知道在同一時刻有25名屬於以色列的新生兒 。由於「代理孕母」在以色列並不合法,無法生育的以色列女子與男同性伴侶,紛紛向海外求助。近年來尼泊爾是以色列人尋找代理孕母最火紅的國家。

 

也因為如此,四台以色列軍機與民機於27日晚上搭載260名醫護、搜救人員與急救物質陸續抵達加德滿都時,已經帶著早產兒需要的保溫箱。他們與馬上組織起來的野戰醫院,一同進行搜救與醫療救援。

 

「不管如何,都要帶你回以色列」

 

跟以色列政府同步抵達災區的還有3間私人保險公司的海外救援單位。以色列遊客出發前買了保險,這些公司是來救援他們的保險客戶的。

 

在海外旅行的以色列人就算原先不認識,也都會在各個自助背包客的聚集點留下資料,互問安好,幾句話問下來,馬上就清楚彼此的祖宗八代與旅行計劃,這在地震發生後通訊全斷的情況下起了很大的作用。靠著少數人的衛星電話,以色列旅客傳報了他們的所在地、當地所有以色列人的名單與情況;因為這樣的緊密關係,以色列外交部得以掌握國人的行蹤。

 

很多尼泊爾山區與村落對外交通中斷、食物短缺、天氣寒冷。在那些連吉普車都進不去的地方,以色列政府與私人保險公司就靠著與尼泊爾、印度、中國調租直昇機的方式救出所有受困的以色列人。

 

以色列外交部

以色列外交部。Photo source : Public Domain

 

以色列政府與民間的動員速度不能說不快,以色列人之間也非常的團結互助。

 

然而,沒有人知道「歐爾」在那裡!

 

28日之後,歐爾成為以色列家戶皆知的名人,他的消息佔據了各大報的多天頭版,為了收集消息而成立的臉書粉絲頁人數直線上升,全以色列人都在等待他平安回家的消息。

 

讓我們回溯一下:25日的早上,歐爾帶著衛星電話,開始他為期十天的登山旅程。有生存者說地震的前一個鐘頭,他們看到歐爾快速地超越他們。「他認真而快樂,對於眼前的美景十分歡喜」;也有生存者說他在地震後曾看到一個長得很像歐爾的人,但只是照到面,並沒有講到話。

 

4月30日,外交部公佈「歐爾」是在尼泊爾地震後唯一失聯的以色列公民!外交部長利得曼(aviɡˈdor ˈliberman)告訴記者,直昇機正在歐爾最後失蹤的地區上空搜尋:「我們會做任何事,只為了把他帶回以色列。」

 

出入生死的軍中兄弟情

 

歐爾的父親也在28日後前往加德滿都,帶著他在以色列組起來的志工搜救隊,加入以色列軍方與其他民間組織的搜救工作。

 

而在三支特別救援隊伍密集的搜救時,歐爾的軍中夥伴們,也不管搜救歐爾是誰應付的責任、已經有多少人在搜救。因為擔心歐爾的生死,他們收了行李,自行掏腰包買了機票,請了假,吻別家中妻小,來到加德滿都,成為搜救歐爾的第四支隊伍。

 

歐爾跟這些出生入死的軍方兄弟有著極深的友誼。他在地震前的最後一封簡訊,即是發給在戰爭死亡兄弟「塔勒」的母親。他在簡訊上說:「......我接著要去藍塘的一間學校做志工教小孩英文,然後,我要前往加德滿都,參加以色列軍方辦的戰死將士紀念會。我會在那裡談塔勒的故事。他一直是我最好的兄弟,妳也像是我的母親一樣。我很希望在陣亡將士紀念日的這一天能在妳身旁陪著妳。妳知道我也愛妳......」

 

歐爾

以色列青年歐爾。Photo source : A memorial for Or Asraf

 

5月3日,這支自行組識的部隊夥伴,在時而下雨、時而飄雪的藍塘山區雪崩處,冒著生命危險搜尋。他的部隊指揮官靠著歐爾在戰爭中受傷的傷痕,認出了他半埋在雪中的屍體。此時的「歐爾」被埋在土石流區,氣候不穩,地形同樣很危險。部隊小組不禁要開始評估是否應該要回頭補充更多的救援器材,或是另找更專業的救援單位來挖出他的屍體。

 

然而,以色列人還是以色列人:他們更擔心這一來一往的時間,可能會有更多氣候或人為的意外,讓他們無法再度找到他的屍體。所以他們決定冒一些險,用繩索一個綁一個、一個拉一個的方式,將他從雪中拉出來。

 

我後來在報紙上看到這一段,也只能佩服他們的傻勁,並且感謝上天的安排。試想在那樣的山區與氣候,如果不是認得出他身上傷痕的人,如何在雪堆中認出他來(一定還有不少的其他失踨人士躺在雪裡)?如果不是「不管歐爾是生是死都要帶他回以色列」的強力動機,又有哪個搜救團隊會在隨時會發生生命危險的地區尋找搜索?頂多也就是用直昇機在這些地區的上頭轉轉吧?

 

回家吧,歐爾!

 

歐爾的軍方夥伴拉出了他的屍體,把他放上擔架,將他抬往最近的村莊。前往村莊的路上,他們用衛星手機發了短訊給歐爾的母親,告訴她:「這是我們跟我們摰友的最後旅程,我們會把他帶回妳的身旁。」

 

5月6日,歐爾在他以色列的家鄉下葬。由於依據猶太習俗,死後要愈快下葬愈好,歐爾的父親十分感激歐爾軍方夥伴的努力,讓歐爾可以早日回到以色列,可以「像個一般猶太人一樣,安息在以色列之地」。一共有上千名民眾參加了他的葬禮。

 

歐爾只是個默默無名的年輕人,不幸意外死於80年難見的地震大雪崩之中,成為這場地震中唯一的以色列罹難者。然而透過他的生與他的死,我看到了國家對於公民的積極照顧、看到了父母對子女無私的愛、看到了同儕之間超越生死的深厚友誼。

 

他的故事,是個哀傷的年輕生命凋零的故事;但,也是屬於愛的故事!

 


 

封面圖片來源:A memorial for Or Asraf

編輯:洪崇德

責任編輯:熊編

 

吳維寧
吳維寧
吳維寧,台灣雲林人,台大研究所畢業。曾任高中老師,教育部政次秘書。 十幾年前遠嫁到目前大多台灣人仍陌生的國度-以色列,在一個希伯來文字母都不懂的狀況下開始學習新的語言與新的文化。認真好奇的觀察猶太人的治國理念、生活態度與教育方式。深耕在地生活,腦子想得多,眼睛看得多,筆動得少。目前育有三女,為全職的幼教老師,並兼職導遊與翻譯。 位於歐亞非交界的以色列,是認識世界很好的一個窗口。這個國土面積與人口都遠不比台灣的國家,是個語言、文化、宗教、歷史傳統、現代文明的大雜燴,是中東唯一的民主國家,充滿矛盾衝突,也充滿積極樂觀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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