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花蓮,我想大概也只有詩人俞萱有這個能耐,召引我動身,她是個可以不帶意圖施咒的女巫,妳會想要聽見她在空地燒燃起的話語,有麥桿的香氣,我讓自己徹底失語恢復整凈準備迎接她的聲音。
現在動身變得輕易,尤其是一個人,不留餘地的一個人,靠自己走抵每個淺漥處,穿針引線的把自己和週遭縫起來互相扶助,很像成為沙漏裡的沙,細微的感受滑漏過瓶身中間最狹窄縫隙的過程,倒過來,就又重新計時。
我一直都不覺得旅行是什麼深具魔幻療效的行為,就如其他的日子一樣,有鉛般的質地,可以四處留下筆痕,鉛末淺淺堆積,入夜削尖,又是隔日的空白,用同一副心智回應每個遭遇,如果把旅行的時日刻意拋磨的閃閃發亮,其他的日子不就顯得黯淡無光,毫無黏著性?
每一個平日才是養份充足,滋養承載我終日赤腳行走的土地,出發只是移動,為了觀看,生活在其他地方如何被引用,被詮釋,造就的方式如何密不可分的如同慈愛的母性,從土地叼取食物回巢任骨肉分食,自己也能溫飽。
為心愛的事物動身,之於我一直有深具魔性一樣的吸引力,長程的疲憊彷若穿越陰涼的礦道,卻可以讓我安心而甘願,讓一切水流般的順著我身形的起伏經過,如同她在歐洲尋找她心愛導演的墳墓時曾說:
沒有一種愛,不需要經過跋涉。
第一站到達時光書店,低矮的日式平房,在結滿龍眼的樹蔭下安身,書堆放的隨性,櫃檯上有瞇著雙眼安憩的貓和一隻毛色黑的油亮的狗,和這裡一起研磨時光,最驚喜的是在獨立出版的分類發現一本厚如辭典的保羅‧策蘭詩選集。
興奮莫名,在手上來來回回翻了好幾趟,太厚重以至書頁被翻開時會有脊骨被拉開時一節節紓開的聲響,好像拆開一架折得極度平衡的紙飛機,觀察它複雜精細的摺痕,因為實在無法搬一本磚頭書繼續旅程,最後只能買下紀錄策蘭身平的傳記。
折回車站租取腳踏車,開始尋找民宿的路上,我順手埋了一隻在路途中間發現死去的雛鳥,這是這個月我發現而掩埋的第二隻,牠們離巢後因為各種不能承受的因素而死去,安靜的墜地乾涸,維持不擾動任何時序的姿態,在將土壤掩蓋在牠身上的時候,我想到剛剛在書店看到一塊石頭上寫著:
「如何能讓一滴水不乾涸?」
回到民宿,入夜時醒來,感覺沉穩的呼吸讓身體不會在一整日的烈日下乾涸。
而行走,如同耕作,每一步都掘開,也是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