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咪從小就懼怕黑夜。
她老家的附近到了晚上就幾乎沒有燈,為了自己的安全,所以她自六歲時就養成了「虛偽」的習慣。
從一開始的於長輩面前表現不怕的樣子,到後來強忍自己雙腿想要顫抖的感覺,說服自己可以
一個人晚上出去買東西。艾咪的童年就是這樣過來的。
雖然過程很痛苦,但「虛偽」為艾咪獲得了不少長輩的喜愛。
「你看,那個小女孩好勇敢喔,哪一家的啊?」
「啊,我認識,那是巷口那家冰店的老闆的女兒。」
「原來是這樣,好懂事喔,家教一定很好。」
然後每每被這樣說的艾咪,回去家裡,都會讓父親摸摸自己的頭。
小鄉村嘛,消息總是傳得很快。
正因為如此,艾咪於九歲生日時踢到了一塊鐵板。
她把最近在轉角新開的一家雜貨店,裡頭的一個玩具給偷了出來。
然而當時店員並不知情,因為艾咪巧妙地掩飾過去。
那後來是誰發現的呢?
沒有別人,就是艾咪本人自己承認的。
不,與其說承認,不如說是炫耀,沒錯,向自己的父親炫耀。
艾咪以為,這樣的行為是可以被接受的,一定會受到父親的稱讚。
艾咪以為,這樣的做法是不會受到懲罰的,鄰居們也會認可自己。
畢竟,自己以前都是這樣「虛偽」過來的。
可是,艾咪卻因此被父親打了好十幾大板,晚上兩人還親自去雜貨店裡道歉,才隔天,鄰居們對那間冰店的女兒的態度和從前都不一樣了。
——為什麼?
抱持這樣疑問、出門都會遭受以往不一樣的眼光的艾咪,在一次月黑風高的夜晚離家出走。
沒有人知道,當然,「虛偽」的功力可不是蓋的。
然而這樣的功力在艾咪跑到森林深處時就失靈了。
——為什麼要罵我?我只是……不想要一個人……
在艾咪抱持著如此想法時,她跌倒了。
地上盤根錯節的樹根絆倒了她。
啊、啊、啊!似乎有烏鴉在鳴叫。
艾咪的哭聲被其掩蓋了過去。
眼淚不停從臉頰流下,艾咪兩手緊緊抱住自己的手肘,跪坐在地全身發抖。
——誰?誰可以來救救我?
「妳還好嗎?」一名短頭髮的小孩,此刻,站在艾咪的身旁。
※
同病相憐,大概可以形容這兩人的狀況吧?
那位出現在艾咪身旁的那個小孩,從三歲起,就不被家人承認是女生。
她一直以來,都是理短頭髮,身穿男裝,以男孩子的身分活著的。
活著——僅僅是活著。
若要稱得上生活,那還差得遠。
艾咪知道以上這些事情,是在短髮小孩帶她離開森林,來到某個斷崖的最高處。
「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都會來這個地方看月亮。」小孩這樣說道。
艾咪和她坐在一起,肩並著肩,兩條腿懸空甩動,好像一個不留神就會跌下去似的。
但艾咪此時不知道為什麼並不害怕,不,或許是因為明白身邊的這名「男孩」某種程度也和自己一樣的關係吧。
「有的時候,真想從這裡跳下去。」
小孩說的話語,讓昏昏欲睡、想要將頭往小孩肩膀上一靠的艾咪猛然清醒。
「不過後來想想,如果就這樣死掉,那也太便宜那些大人們了吧?所以我還在這裡,還要扮男生也好、繼續演戲也罷,終有一天,我一定要當回女孩子,然後給他們一個教訓。」
小孩此刻的話,讓艾咪印象深刻。
一直到艾咪小學畢業後,她都還記得那天自己迷路在森林,被一名男裝女孩所救的往事。
艾咪拿著畢業證書,走在回家的路上,想到那個小孩的模樣,她的腳步不自覺輕快了起來。
「哈囉!」這個時候,有人向艾咪搭話。「還記得我嗎?」
「咦?」
這個聲音,艾咪相當耳熟,她回頭一看——果然。
雖然個頭長大了,頭髮、腿變長,各方面來說和以前很不一樣,但艾咪直覺認定那就是她。
艾咪眼前的少女跑過來,右手伸出五根手指頭,手掌朝著艾咪。
她的右手戴著一支皮革手套,皮革的氣味讓艾咪不禁打了一聲噴嚏。看來那隻手套還是很新,應該是不久前剛出廠的。
「我當上乙太少女了,妳看。」少女瞇起眼睛,露出笑容。
※
「那是什麼?」艾咪問。
艾咪與少女又一同坐在那座懸崖上。
這個時候已經接近傍晚時分。
遠處的夕陽照耀在艾咪的臉上,溫溫暖暖的,雖然有些許冷風吹拂至後腦勺附近,但身子依然不覺得冷。
「什麼是什麼?乙太少女啊。保護我們的英雄耶。」少女回答。
「我知道啦。我的意思是——」
妳怎麼當上乙太少女的?還有,為什麼會去當?
正當艾咪想問這個問題時,少女突然用帶著手套的手,遮住艾咪的嘴。
然後她說:「想知道嗎?」
這個問句,顯得少女彷彿早就看透艾咪的心思一般。
艾咪點點頭。
「那明天早上就跟我來吧。」少女放開手。
「去、去哪裡?」
「尤莉聯合乙太少女學院。」少女站起身子,往森林裡走去。「一樣在這座深山裡,不過是在一個比較沒有人知道怎麼去的地方。」
艾咪也站起身子,背對懸崖。
突然,少女衝向艾咪,兩手將艾咪推了下去。
「咦?」
艾咪有短暫時間無法思考,直到她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看著橘紅色的天空,身體正在往下掉。
她此時叫不出來,也無法出聲。
原因並非恐懼,也並非已昏過去。
「很驚訝嗎?」那是因為她的耳邊出現少女的聲音。
事實上,少女也正在艾咪的身邊。
頓時,艾咪停止往下掉,不,嚴格來說,是她們倆。
她們倆人有一層保護膜,如一個圓球泡泡一般,是該圓球泡泡懸浮在空中,而使她們沒有向下落的。
緊接著,該泡泡在空中移動了。
首先是水平橫移,再來是往下移動。
一瞬間艾咪以為自己失重了,因此她閉上雙眼摀住自己的眼睛。
但事後才發現,一切都在自己身邊人的掌控之中。
少女以右手抱起艾咪的兩條大腿說:「這是我的能力。」
「妳的……能力?」
艾咪此刻倚偎在少女那平坦的左胸口上,兩條手臂環抱著她的脖子附近,看著少女的臉部表情,由無轉至微笑,再來是大笑。
不知為何,艾咪自己也跟著高興起來。
「有了這個,我可以到世界的各個角落,再也不必看那些大人的臉色。」
「……嗯。」
明明自己不是乙太少女,也沒有任何能力,艾咪就是對少女的話很感同身受。
圓球泡泡往上移動,移動到天空上的一片雲海上。
艾咪看著橘紅色的夕陽,漸漸向下至地平線,等到身體飛在空中、心裡也在空中的感覺消失後,自己也回到了地面。
一樣是那座懸崖,一樣到了晚上。
不過此時,多了一個陌生女孩,至少對艾咪而言是如此沒錯。
「對了,跟妳介紹一個人。」
少女解除身邊的圓球泡泡,跑向那個「陌生女孩」。
「學院這次特別收的學生其實有兩個,一個是我,另一個就是她。」
「妳、妳妳妳好。」陌生女孩對艾咪一鞠躬。
──誰?
艾咪心裡默念這個字,點點頭,說了句妳好。
陌生女孩聽見此語,立刻躲到少女的身後。
「她比較怕生一點。」少女微笑。「那邊的老師有跟我們說,說是可以再帶自己的同學來上課這樣。因為三個剛好可以成為一個小組,乙太少女要在城市裡出任務,幫忙禁衛軍處理事情時,通常都是三個人一組的……」
──她是誰?
「然後,如果以後還有學妹進來,我們就要當她們的直屬學姊。艾咪,聽我說,學姊學妹之間居然要互稱sweet heart 耶,感覺好害羞喔。」
──那個女人是誰?
艾咪現在滿腦子都在想陌生女孩到底是誰,少女的話,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艾咪,妳有在聽嗎?」少女說。
「嗯嗯。」艾咪點頭了。「哇,sweet heart耶,感覺好浪漫。」
「是那間學校的傳統。還有還有,那裡的校園真的好漂亮,真的有一種大小姐學校的感覺。」
「喔喔,好棒喔,聽得人好像馬上過去看呢。」
艾咪繼續擺出虛偽的笑容,但因為技術高超,在場沒有人(當然除了本人以外)察覺出來。
根據就在於,雖然艾咪沒有聽進去,但依然很順得把少女的話題繼續接下去。
要是有在聽,然後回個一兩句問題的話,少女大概會以為艾咪真的對那個地方有強烈興趣吧。
可惜的是,這正好與現實相反。
說是嫉妒也好,佔有慾也罷,總而言之,艾咪現在非常討厭那個地方,並且把怒氣,轉移到那個陌生女孩上。
──原來就是妳,讓我的兒時玩伴變成這樣的。
「明天早上,妳就跟我們到學校吧。」突然,少女牽起艾咪的手。
「咦?」艾咪說:「這麼快?」
「明天校長親自會來實驗室,還有新的禮物要送我們。」
少女以楚楚可憐,絲毫看不出以前假扮過男生的表情看著艾咪。
「拜託啦,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來一下嘛。」
「這個嘛……」
「妳可以不用入學,只是在旁邊看就好,這樣好不好?」
艾咪臉頰泛紅,撇開視線。
「既然妳都這麼說的話……」
對於擅長虛偽的艾咪,此刻倒是表裡如一。
那就這麼說定囉。少女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和艾咪一起打打鬧鬧走回村裡,陌生女孩則是跟在她們身後。
──等一下,實驗室?
在艾咪有這個疑惑時,她已經到家舒服地躺在床上。
「啊啊啊啊啊。」她慵懶地打著哈欠,進入夢鄉。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少女大叫。
於艾咪眼前的,絕非夢境,也非他人所製造出的虛擬現實。
確確實實地,有人在她眼前大聲喊叫。
而這大聲喊叫的人,正是她的兒時玩伴。
以及一名文靜的陌生女孩。
「校長,這個數值會不會太超過了?」
「別擔心,還沒到極限呢。」
在場還有另外兩人,一名女子和一名老先生,他們就站在艾咪的身旁。
這三人是透過一扇強化玻璃落地窗,看著裡面的兩名少女不停掙扎。
這兩名少女,包括艾咪的兒時玩伴,她們皆穿著學生制服,各躺在一張白色的床上,戴著一副如化裝舞會的黑色面具,和一個連結著許多線路的頭盔。
為什麼她們掙脫不開?
那是因為少女們身上綁了三條皮帶,跟床綁在一起的粗皮帶,分別綁在她們的胸部上方、腹部鄰近鼠蹊部,以及膝蓋下方。
──這、這是什麼?
『警告,能力指數異常。警告,能力指數異常。』
忽然,現場亮起紅燈,使艾咪眼前所見的幾乎都變成暗紅色的。
許多電腦以及儀器,玻璃窗,和玻璃窗裡頭的設施,全成了如被染血一般的暗紅色。
兩名少女嘗試掙脫的模樣似乎更加大力了,但沒有任何效果。
「已經可以了校長,再這樣下去會有危險。」女子說。
「怎麼?身為御三家、曾被視為神童的妳,也會害怕嗎?」老人笑了。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乙太少女能承受這樣的能量,更不要說普通人了!」
「別緊張。等實驗成功了,妳說不定可以恢復以前的水準喔。」
「……」女子閉口不說話,彷彿不打算做任何事,默許眼前的事情發生一樣。
但艾咪不這麼認為。
不,艾咪認為女子應該是默許了。但自己,準確來說,不默許、不想默許、不願意默許。
不認為自己應該默許。
因此,艾咪採取行動。這是她第一次遵照自己的直覺反應行動,沒有一丁點的虛偽,也不需要有。
「妳幹嘛?」女子大喊,對著那不斷敲打玻璃的艾咪大喊。
女子見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走上前去拉住艾咪。
雖然如此,也沒有停止艾咪的行為。
在拳頭敲到紅腫、瘀青時,身上有穿白色長袍的人員,大約有三名,進來此房間拉住這兩人。
現場充斥著警告聲、艾咪的吼叫聲、似乎是學院老師的勸導聲,還有玻璃內的空間,少女們的嘶喊聲。
突然,地面震動了。
「要完成了。」不知什麼時候站到比較安靜的位置的老人說道。
少女們的掙扎停止了,現場的暗紅色也消失(警告聲也是),艾咪見狀,心裡充斥著「結束了嗎?」、「為什麼不動了?」這兩種情緒,稍微停了一下之後,又開始大喊、大聲敲打玻璃。
女子拉著艾咪的行為也沒有停止。
就這樣一拉一扯、你來我往,在一個震動之後,女子不小心往後跌倒了。
她撞上了後方的機密儀器,然後暈了過去。
頓時,現場又變成暗紅色,警告聲又四起。
但,這次的警告聲似乎不大一樣。
『警告,發現乙太魔物。警告,發現乙太魔物。』
──什麼?
艾咪的腦中閃過這個念頭。
此刻,她的視線正好與自己的兒時玩伴對到。
只見她瞇起眼,對自己笑了一下,然後──
※
轟隆隆!
乙太魔物於校門口現身,其高度約四公尺。
禁衛軍的士兵和莉莉亞依舊昏迷,墨莉跟優娜是半清醒狀態,伊芙跟席琳娜醒過來試著站起身子。
大中緩緩睜開眼睛,手扶著牆起身,抬起頭,腦袋裡還殘留著艾咪的記憶,全身昏沉沉,但看見乙太魔物後,意識清醒,雙手與雙腳皆發抖。
「這、這到底是?」
那是果凍狀的乙太魔物,沒有一定能力或甚至沒有組隊的話,絕對贏不了的強悍乙太魔物。
「那是……。」
大中看向說話的人,發現是倒在地上的校長助理艾咪。
她說:
「那場實驗的副作用。」
「……?」大中瞪大雙眼。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