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子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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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貓頭鷹!貓頭鷹學徒!」
宏亮粗啞的叫聲從小睿彼身下的地面傳來,恍惚中睡著的他睜開眼,憐院書堂的灰石穹頂被滲著光的掌型樹葉叢取代,承載他的不再是自己抄寫檯前結實的木椅,而是比他身形大一點的樹枝。他抽動了下手指,指尖上乾涸的墨彩牽扯著他皮膚,他才想起來自己偷跑出書堂,爬上憐院最高的樹上午睡。
昨晚貓頭鷹血統作祟的他再次閱讀《磐經》直至天明。隨著他逐漸成長,他不再行完燼拜後就坐在憐院大門口的階梯上等待泉后的出現,也不再入夜後的省拜流連於門口的廳堂,直至牛婦與門口的守衛驅趕他。泉后與他的相處也從一頓飯逐漸變成日常的幾句問候,最後變成每年他開眼誕辰日的禮物。漫漫長夜不會為他帶來希望之人,而像是失去目標的旅人越走越慢,於是他在夜晚點起燈,翻閱記載聖靈教各項戒律與歷史的《磐經》直至燈油燃盡。
習慣就寢前巡視憐院的老睿彼觀察小睿彼數日,他才上前問小睿彼《磐經》中聖靈的訓誡,這才發現支吾其詞的小睿彼並不識字,他所能回答出的答案多是書中的插圖展示的片段,與每日五拜時唱經塔歌頌的內容。縱使這樣閱讀很緩慢、不一定能夠正確得到書中內容,但這不礙於小睿彼將自己壓在《磐經》上試圖閱讀這件事。
見小睿彼對《磐經》的興趣如此深厚,老睿彼便將他收為跟後學生。雖然他不是老睿彼唯一的學徒,卻是暮年的老睿彼最後一名學生。鑑於伊什宕布的傳統,名字是聖靈祝福的象徵,混血的憐子未能擁有祝福也不可配有名字,貓頭鷹學徒一稱便成了小睿彼第一個正式的稱呼,而雕鴞一名即隨著泉后的遠離深埋進記憶的深處。
學徒身份使小睿彼在書院獲得一張專屬的抄寫檯。在白天眾人工作、學習時,他的抄寫檯淹滿抄寫歷任泉后事蹟的紙張與仿繪,但就是不見他坐在桌前與其他人一起進修。所有人都找不太到小睿彼,除了跟他較熟,抑或是說主動糾纏他的烏鴉學徒知道,在憐院中最高的櫟樹上可以找到小睿彼。
「貓頭鷹,磐宮正在舉辦磐妃兒子的命名儀式,你要不要一起去?很盛大而且有很多吃的喔!」
樹底下,烏鴉學徒張著他的烏鴉鳥喙喧嘩。小睿彼順了順耳羽,連帶著沙塵撢掉烏鴉學徒的聲音,但這隻烏鴉就是不放棄,重複叫喊著他,甚至啄樹幹發出聲響,企圖引起他的注意。
「平常吃的還不夠嗎?又不是聖靈把沙漠變回允諾的雨水之地,吵死了。」
小睿彼坐起身制止烏鴉學徒製造聲響。眼見路過的群眾開始注意到這邊,不想體驗訓誡棍打在身上的疼痛,小睿彼只好嘆口氣,跳下樹跟聒噪的烏鴉學徒走。
小睿彼跟烏鴉兩人擠在磐宮聖靈殿外的階梯上,跟著前頭先到的人排在發放食物的行列裡。經過一整天初夏日光的照射,石鋪的地面冉升裊裊熱氣,貼附在人們因汗水濕黏的腿上。
正式的命名儀式結束後,多數人受不了天氣的高溫,褪下獸皮,改以體積較小、全身皆可散熱的人類姿態走動,剩下少數身覆涼爽鱗甲的爬蟲類獸人與堅持正式場合要維持聖靈祝福的老派人士還保留著半獸半人之姿。
小睿彼抬起靴子磨蹭長褲下小腿,每到這種悶熱的季節,他恨不得拔去他一身的鳥羽,然而這些鳥羽卻可在數週內加倍長齊,這期間他還得忍受羽毛生長的搔癢,他也只能作罷遙望遠方。
夕陽照得整座城市如火般燒紅,各個房舍拖著慵懶的長影,唯有由黑石建成的雄偉磐宮吸收全部色彩沈穩的坐在都市中央,圍繞在它周遭的影子像他屈身鞠躬散落在身後的衣襬。小睿彼再轉頭看向磐宮的相對位置,純白泉宮座落在彼方,接納夕陽的顏色在背後映出和煦的紅褐,卻因為逆光宛如掛上一層黑紗。
聖靈殿廣場開始燃起照明的火把,小睿彼與烏鴉學徒才排到食物檯前。烏鴉學徒一從侍者手中接到麵包,就迫不及待地將它塞進胃裡,肥羊的肉汁與番茄的酸甜香氣瞬間滿溢出他的鳥喙。食物的香氣與祭祀用的焚香在廣場四周飄盪,小睿彼對這些無所動,像是吃著平常的硬麵包那般啃著手中的美食、等待時間慢慢過去。
對磐帝兒子的祝福與儀式的莊嚴在人們口耳間流動,這些語彙中不乏有對今日主持儀式的泉后讚美與崇敬。小睿彼跟隨這些話語,讓視線跳躍於說話人肩頭,他的眼觸及聖靈殿的大窗,主祭檯前褐紅色的長髮吸引到他的注意,他優雅的泉后正與磐室貴族們交談。
小睿彼立刻將食物塞給烏鴉學徒,穿越人群、推開其他站在窗前的民眾、趴上琉璃窗,然而他尚未穩住腳步泉后就已轉身,磐室貴族身覆鱗片的高大身影跟隨在她身後遮蔽小睿彼的視線。他抬起手臂摩擦玻璃,油脂與污漬被拭去的同時,老睿彼出現在泉后前方,所有跟在泉后身邊的貴族紛紛散去。
老睿彼與泉后交談數句,他招手指示身後與小睿彼同為學徒的憐子過來。泉后頷首微笑說了幾句話,露出袖紗下的手指點過學徒的額項。
異鄉的催眠曲伴隨著複雜情感與回憶,在前額如被手指輕點過的搔癢感在腦中炸裂。他嘗試過在無人清醒的失眠夜唱出那曲調,但不論怎麼努力回想,都無法唱出非母語的歌詞,只能哼唱重複迴旋片段的旋律。
帶著思慕,小睿彼攀爬高樹,一次次摔落地面,待他記起所有教訓突破樹冠俯視整個伊什宕布,他人類的雙眼無法一眼看清所有細節,更無法透過泉宮窗戶窺視泉后一面,海洋的鹹味與記憶中泉后懷中的氣味,他再也區分不出兩者的差別。
『你畫出來的泉后眼神不對,她該像神一般莊嚴、慈愛,而不是像尋常的母親溫柔脆弱。』
半人馬導師老睿彼的人類雙眼鞭策著他修正,他仍然義無反顧的畫著那雙眼,他只想畫他曾接觸過的那雙眼,而不是誦經塔讚頌的偉大。純血獸人轉換的人類雙目依然有著獸性,憐子天生的動物雙眼卻能透露出人性,同樣都是眼神,為什麼每雙眼都如此的不同?
小睿彼手掌直往窗用力拍下,實際的觸感與手的痛感使記憶的洪流快速退去,四周擠在窗邊窺探儀式的人們被嚇到紛紛退開,疑惑與不安的眼神環伺著他、擴散。人群後方,侍衛開始騷動,帶著幾位士兵朝睿彼過去,看著這一切事情發生的烏鴉學徒從驚嚇中清醒,在侍衛到來前一把抓住睿彼,混入人群中逃離。
事後幾日的午後,又偷閒的烏鴉學徒到憐院最高的樹下找他,順道想問他當時為什麼會這樣做。烏鴉學徒尋過每一根樹幹與葉子卻意外找不到小睿彼的蹤影,他去敲他的房門也空無回應,正當他放棄、返回謄寫室時,他發現小睿彼正坐在自己的抄寫檯上,埋首在各式經卷中,腳旁抄寫、思辨筆記堆成一座丘,不管他怎麼煩他,甚至去啄他,小睿彼也只是推開烏鴉的嘴巴,繼續忙他的。
烏鴉學徒隨手撿起埋沒在文字紙中的圖畫,上頭的泉后畫像一如經典中所畫的那樣,端莊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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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你要知道,泉后以至高宗教信仰的身分保護我們,我們才得以在她保護翼下與純血平起平坐,就算我們天生比他們弱勢,我們也要竭盡所能保護這位尊貴的人物。』        
           睿彼睜開眼,額前凌亂的瀏海將光切割成細碎,斜映在牆上刻鐘的底部。經常讓他深夜陷入思緒中的夜行性動物血統退去,然而他身上另一半的人類血統並未使他清醒,沉重的疲倦與濃厚的睡意壓得他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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