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的作家裡面,我是個真正的素人。」十月十八日,著名的散文作家楊索來到了靜宜大學,和我們分享她的心路歷程。在秋季的尾聲,她以一身芥黃的連衣裙現身在講座之中,頂著歪斜的毛帽,開始說起那些關於童年、關於寫作、關於愛與和解的故事。
菜市場的味道
我們跟著楊索回到過去,因家境困難,她只讀完國中便無法繼續就學。童年時候,她的父親為了養活家庭,以菜市場為根,賣魚、賣菜、賣花,叫賣聲成為伴她成長的兒歌,那些血肉、家禽、烹煮食物等各種雜味也如影隨形。
思緒飄回國中時期,楊索笑著說道:「我其實很喜歡唸書,國中時還是全校第一名呢!」但後來因為要幫忙家裡生意,常要吆喝到天明的楊索,便漸漸跟不上學業進度,這一落便止不住地往下掉,同桌好友紛紛考上北一女,她卻因為錢財等現實因素無法繼續升學,與同學的距離近乎失控的拉大,最後,十四歲的楊索只剩下一張國中的畢業證書。
在菜市場的日子並不好過,尤其楊索的父親並沒有固定攤位,最後在警察驅趕下憤然決意結束生意。父親失去了經濟來源,卻又著了賭博的魔,常常為了錢欺凌家中的妻子與小孩。在一次次的家庭失和下,十五歲的楊索從二樓的水管溜下了公寓,逃離了家。
但,一個只有國中學歷的十五歲少女,要如何生存下去?楊索落入灰色的底層漂流,在工廠做女工、替人幫傭,為自己的下一餐打拚。
逃不開的黑洞
一九八七年年底台灣解除戒嚴,隔年開放報禁,一時間台灣發行的報紙數量扶搖直上,而也是在這時候,沒有過任何採訪經驗的楊索經考試進入了《中時晚報》,成為一名記者,全憑一股膽識,她笑著說起她的成功是來源於一杯水:「我還記得,主管後來說會錄取我,是因為我是所有應試者中唯一敢拿起水杯的。」
考上記者的楊索,從此開始另一段生活。你休閒時在做什麼?去咖啡店聊天?等著假日和朋友去看電影?這些出現在你我身邊的常態,對底層的人來說,卻有一種格格不入的奇異感。當時擔任深度報導記者的楊索,身邊聚滿同階層的人,假日生活就是和大學教授、文壇作家去咖啡廳喝下午茶,她們高談闊論,聊社會、聊人性,但逢年過節回家,卻又是另一個世界。
從底層爬上來的楊索只是一個特例,就像十五歲的她一邊幫傭,一邊回想同學這時在上什麼課,當上記者的楊索在和友人尋求社交、尊嚴、自我實現時,她身邊的兄弟姊妹卻都還在金字塔底部打滾,尋找明天的溫飽。「其實我工作的地方離我家不遠,都是永和,我卻覺得連味道都不一樣。」童年市場的味道就像楊索逃不離的黑洞。
以愛之名
「過年時,我寧願一個人在麥當勞一晚上,也不想回家面對『團圓』這兩個字。」楊索排斥的團圓也來自於被送走的么子,家中九個孩子,楊索排行第二,在父母支撐不住的經濟壓力下,最後選擇把小兒子送給附近做洋裁的趙太太,期望有著穩定薪水的家庭能讓么子更幸福。
這段多年的記憶及父母當年的舉動一直記在楊索深處,五十多歲的她在這個年紀照理對很多東西都該釋懷了,童年的那股味道卻彷彿黑洞,讓她一直被吸到深處,拒絕一切彌補,就像個叛逆期的孩子拒絕母親到學校、拒絕她兜裡的水蜜桃、也拒絕那份遲來的愛。
緣分就是那麼奇妙,再又一次母親哭訴被送走的么子時,楊索打開了她曾不再使用的Facebook,竟然找到了失散四十四年的弟弟,也為自己找到了和解的可能性。「我跟我的父母,有一種『陌生』,我們是不太有肢體接觸的。」尋親後的楊索,開始打電話回家,在一次回家路上,跟父親在街頭上走著,自然的牽著手聊天,像一對普通的父女。
佛洛斯特說過,要走人煙稀少的路
開幕式的尾聲,楊索提到有機會,她最希望能回到十九、二十歲的時候,花季時節,那是最有希望、最有可塑性的一個年齡。佛洛斯特說過,要走人煙稀少的路,而楊索認為那條路就是一種對於生命的獨特召喚,她笑著說她已決定了餘生要用一支筆繼續寫下去,也希望每個人都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路,並走出一條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