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谷電臺誠徵實習】賈姬的當鋪

　　夜谷的當鋪是這麼做事的。

　　首先，你需要一個可以典當的物品。

　　為了完成目標，你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多年來努力活著與生存，直到終於可以相信自己是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除此之外，還要堅定相信自己擁有可以典當的物品。當然，這也代表「物品所有權」的概念也是真的。雖然這些荒謬的條件不太可能同時成真，倘若真能如此，便能肯定你擁有這個物品。

　　你做得很好，真是了不起。

　　第二，相信自己擁有可以典當的物品之後，你必須在某個時間點發現自己需要用錢的程度，已經大過於這項物品了。這是最簡單的步驟，只要身體還有各種基礎需求，慢慢等就行了。

　　賈姬‧費爾羅擁有夜谷唯一的當鋪。當鋪沒有名字，但如果你需要，就能知道它的地點。這項情報會突然降臨，一般來說是在你洗澡的時候。你在浴室裡崩潰，一團隱約發出黯然光芒的黑暗籠罩你，驚覺自己的雙手雙膝貼在地板上，熱水淋過身體，終於得知當鋪的位置。除此之外，你還會聞到肥皂的臭味與香味結合在一起，一股恐懼刺入心中，體驗到自己多麼孤獨。但老實說吧，你每次洗澡都是這麼寂寞。

　　你把物品交給賈姬前，必須先洗手，所以當鋪裡擺滿了各種盛裝清水的碗。洗手時需要稍微歌唱讚頌一下。當然，每次洗手都要歌唱讚美，這都是為了衛生。
　　徹底洗淨雙手之後，你可以把物品放在櫃臺上，賈姬會思考一下，決定應該給你多少錢。
　　賈姬把雙腳抬起，放在櫃臺上，身體順勢往後仰。

　　「十一塊錢。」這是她永遠的答案：「十一塊錢。」但你不需要回話。老實告訴你，在這個階段，你其實沒有任何重要性可言。這裡已經不需要你了。
　　「不好、不好。」賈姬一邊揮手一邊說。隨後，她會提出真正的「價格」，通常以金錢標價，有時以其他物品作為交換，也會用「夢」、「經驗」與「想像」進行交易。

　　交易完成之後，你會陷入短暫的死亡狀態。

　　你交易給賈姬的物品會被貼上「十一元」的標籤。當鋪裡所有東西都是這個價格，無論當初她究竟給你多少錢。
　　你從死亡中復甦之後，賈姬會給你一張票券，日後可以用來贖回物品。無論何時，你也可以看看那張票卷懷念一下典當給賈姬的東西。反正緬懷是免費的，不會收錢。

　　你現在可以離開我們的故事了。很抱歉，但你只是我用來舉例的角色而已。事實上，我認為你離開才會安全。

　　賈姬‧費爾羅瞇眼望向窗外的停車場，看來今天不會有生意上門了。她打算打烊休息。老實說，當鋪永遠都在準備打烊，也隨時能夠做生意。
　　從窗外看出去是一座停車場，再遠一點為沙漠，天空之上是無盡的虛空與些許星星。從賈姬的位置來看，每個地方都好遙遠，超過能夠企及的範圍了。

　　賈姬剛滿十九歲。從有記憶開始，她就是這個年紀，可能已經維持好幾個世紀。在夜谷，時鐘與日曆都沒有用。這裡沒有時間。

　　身為剛滿十九歲的當鋪主人，這些年來，賈姬只有在打烊後才離開，回到自己的公寓好好坐著，把雙腿放在咖啡几上，一邊聽社區廣播電臺，一邊看當地的有線電視新聞。根據新聞的說法，夜谷之外的世界似乎相當危險，總是會有一些能夠毀滅世界的災難，進而威脅到夜谷的安危，例如凶猛的野狗或者是一團逐漸變大而且具備情感知覺甚至能夠控制人類心靈的迷霧（不過「光熱迷霧」獲選為本地學校董事會的成員之後，威脅程度就大幅降低了）。夜谷的老橡木門通往外面的詭異沙漠，現任市長就曾經困在那裡好幾個月。賈姬認為沒有朋友或者其他嗜好更安全，坐在當鋪低頭工作，回家繼續坐著喝一杯杯的橘子汁，聽廣播電臺，遠離一切可能會打亂她日常生活的東西。

　　賈姬總是在沈默空虛的想法當中過日子。有時候她會重做當鋪的存貨目錄，另外一些日子用來清理櫥櫃。賈姬每天坐著思考，試著回想接下這間當鋪的日子。那肯定是某一天發生的事情，但賈姬無法想起細節。她經營當鋪幾十年了，也仍然非常年輕，這兩件事情都是千真萬確。

　　賈姬心裡明白十九歲的人應該去讀大學，還會因為就業環境惡劣，找不到工作，只好繼續蹲在家裡。她非常開心自己不用去上課，還擁有當鋪，當然也會持續經營。
　　賈姬非常清楚這個世界運作的道理還有自己的位置，除此之外一無所知。但世界運作的道理與其位置沒有任何意義，賈姬也心知肚明。

　　夜谷沒有時間，賈姬只能憑直覺決定何時要休息。感覺來了，熄燈鎖門，安全躲起來。
　　感覺終於來了，賈姬把雙腿從櫃臺挪下。今天還算不錯。

　　住在停車場的老女人喬西（Josie）帶著許多廉價的塑膠火鶴前來當鋪。她把東西裝在龐大的帆布袋，用倒零錢的方式，把火鶴放在櫃臺上。
　　「我可不是為了自己而放棄這些小東西」，老女人喬西用非常堅定而正式的語氣，還會偶爾用手掌做出各種動作，對著賈姬右手邊幾英尺的牆壁說：「都是為了將來。」

　　喬西終於閉嘴，把手伸出來要錢。賈姬才覺得喬西要停止發表長篇大論了。
　　「好吧，我給妳十一元」，賈姬說。老女人眼睜睜地盯著牆壁。
　　賈姬一邊用手戳戳塑膠火鶴的柔軟肚子，語氣變得柔和：「這樣吧，我給妳一夜好眠作為交換。」

　　老女人喬西聳聳肩膀。
　　「成交。」

　　 一夜好眠是非常慷慨的條件。畢竟塑膠火鶴一點也不值錢，可是喬西帶了這麼多，賈姬實在無法拒絕。她從來不曾推掉客人典當的物品。
　　「小心，不要直接用手摸。」結束短暫的死亡狀態之後，喬西開口提醒賈姬。
　　潔西用店裡的碎布把火鶴一個一個放在架子上，每一個都貼上手寫的「十一元」標籤。賈姬心想，其實大多數的東西都是禁止觸摸。

　　「再見了，親愛的。」喬西伸手拿了賈姬剛填好的單子。「有空來我這裡跟天使們聊聊吧。他們很常提到你。」

　　老女人喬西還住在小巧的住宅區房屋時，天使們跟著她一起生活。那些房子已經荒廢了，遺落在城市的邊緣地帶。天使們常常唱歌給喬西聽，而天使摸過的東西可以替喬西帶來一些微薄的販售利潤。沒人知道為什麼天使要跟喬西一起生活。人們當然不甚了解天使。

　　天使其實不存在。光是思考天使的存在就是違法。如果天使忘了攜帶搭公車要用的錢，在拉斐爾超市附近徘徊要零錢，有人真的給了天使一塊錢，也是違法行為。天使之間的偉大階級制度是一場愚笨的幻想，但反正夜谷的人不被允許學習這些知識。夜谷所有的天使都跟喬西一起住在停車場。夜谷這個地方沒有天使。

　　差不多中午時分，賈姬弄到了一臺賓士車，車齡不過幾年而已。拿這臺汽車來典當的是一名穿著骯髒的灰色商務條紋西裝的年輕人。他很慌張，把車子弄到當鋪櫃臺上的方式也讓賈姬留下深刻的印象。賈姬做事有自己的方法。任何要典當的東西一定要放在櫃臺上。年輕人好好地洗淨雙手，高聲歌唱，洗滌過的水變得泛紅污濁。

　　賈姬出的價錢從十一元變成五元，最後成交。年輕人拿走錢與票券時放聲大笑。
　　「這一點都不好笑。」年輕人一邊說一邊笑。

　　最後，一名叫做黛安‧克雷頓（Diane Crayton）的女人在傍晚時前往當鋪——當時賈姬已經快要打烊休息了。
　　「我能幫妳什麼忙？」賈姬開口，不太確定自己為何要問，她鮮少向當鋪客人打招呼。

　　賈姬知道黛安是誰。她負責處理夜谷教師家長協會的募款事宜。有時候黛安會來這裡發傳單，口裡喊著「夜谷高中教師家長協會募款！幫助地方的孩子上學！大家都必須支持這項活動！我們也會非常感激！」

　　從黛安非常善良的臉孔以及舒適的服裝來看，賈姬覺得黛安一定是非常積極參與協會活動的母親。除此之外，由於黛安化妝的方式以及行為舉止非常保守端莊，賈姬推測黛安的職業應該是負責處理貸款適宜的官員。假如黛安換上白色長袍、防毒面具與靴子，看起來就跟專業藥劑師一模一樣。

　　在賈姬眼中，黛安跟很多東西相似，最重要的是黛安看起來好像同時迷失在時間與空間之中。

　　黛安從皮包拿出手帕擦拭眼中淚水，高高在上的冷漠表情絲毫沒有改變。
　　「我想拿這東西跟妳換錢。」黛安終於願意正面看著賈姬。
　　賈姬思考了一下那條手帕，淚水很快就會乾了。

　　賈姬說：「我出十一元。」
　　「好，成交。」黛安說話的時候，原本放鬆的雙手現在放在皮包上面。
　　賈姬收下沾著淚水的手帕，把錢跟贖回卷交給黛安。

　　黛安陷入短暫的死亡狀態。甦醒之後，她向賈姬表達謝意，快步離開當鋪。賈姬把手帕貼上十一元的標籤，放在櫃子上。

　　今天收穫不錯。賈姬把大門口的牌子翻過來，決定休息了。她把手掌貼在櫥窗玻璃上，留下了印著，彷彿在說「不要過來」、「來這裡」、「哈囉」、「幫幫我」或者只是簡單一句「我在這裡。這隻手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