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集作品選讀(一)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開篇：「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自有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於此。」他認為，作者寫的詞，如果有有「境界」，自然會形成很高的格調，自然會產生絕妙的句子。思想情感內涵越深刻的作品，越能感動人。「境界」的涵義在未來的系列文章會慢慢說明，畢竟這麼抽象的名詞，需要多一點具體的詞篇，才可以體會。從古至今，文學作品的靈魂所在是作者真實的情感流露，具有豐富的思想情感內涵的作品，才是美的作品。文學作品往往是真實地描寫景物，反映現實生活，抒發作者內心情感，形成高雅的文章。「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騷人墨客必須對自己感情的忠實，否則就成不了好詩人。

「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永叔、少游雖作艷語，終有品格。方之美成，便有淑女與倡伎之別。」詞的高貴典雅與淫靡粗俗的分別，在於它內在的神韻而不在它的表現形式。歐陽修（字永叔）和秦觀（字少游）雖然都寫過艷麗之詞，但因為他們的詞透露出內在的神韻，所以終究是有品格的。

古典詩詞為什麼好呢？如果你細心品味，你會發現那些作品裡面，隱含著一種對美好的追求，不管在多麼困難的環境裡，那種從內心中產生向上的力量，讓我們的心靈不死，追求更完美的自我。她或許無法立竿見影，但是她卻可以讓你受用不盡。例如在離別的時候，你可以學李白的瀟灑「揮手自茲去，蕭蕭斑馬鳴」，也可以學柳永的多愁「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而意氣風發的時候，你會知道孟郊的「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心情，面對困境的時候，何妨學學王維「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各式各樣傳頌千古的句子，都是我們心靈的養分。

現在流傳最早的詞集是五代後蜀趙崇祚所編的「花間集」，如同我們先前說的，詞是配合音樂演唱的歌詞，五代的時候，文人喜歡當時的流行音樂，但是覺得這詞不是很優雅，因此就開始填詞，因此詞也就漸漸地從空泛豔情轉而成為可以傳達士大夫最幽微、最深情的文學作品。這裡我們舉兩首詞來比較，大家就可以知道，什麼是好的作品了。

二八花鈿，胸前如雪臉如蓮。耳墜金鐶穿瑟瑟，霞衣窄，笑倚江頭招遠客。
（歐陽炯 《南鄉子》）

倭墮低梳髻，連娟細掃眉。終日兩相思。爲君憔悴盡，百花時。
（溫庭筠《南歌子》）

先看第一首《南鄉子》
「二八花鈿」，說明一位美麗的女子十六歲，頭上戴滿了華麗的裝飾品。長的怎麼樣呢？
「胸前如雪臉如蓮」，胸前的肌膚像雪一樣的潔白，臉如同蓮花般的美麗。
「耳墜金鐶穿瑟瑟」，耳朵戴了一對黃金的、穿有珠子的耳環。「瑟瑟」是珠子類的裝飾品。
「霞衣窄」，穿的華麗如彩霞的合身衣裳，可以顯示出身段。
「笑倚江頭招遠客」，臉上堆滿笑容，站在江邊招攬客人。

這首是寫女子的形象，女子很美麗，而且容貌、外表與裝飾也都很美，雖然寫的很細緻，但是只有表面上的美，並沒有更深層的意思。所以詞的好壞，「在神不在貌」，同樣是寫妙齡女子，下面這首就有不同的感覺。

倭墮低梳髻，連娟細掃眉。終日兩相思，爲君憔悴盡，百花時。
（溫庭筠《南歌子》）

「倭墮低梳髻」，倭墮髻是古代年輕女子會妝扮的一種髮型，低低斜垂在頭的一邊。
「連娟細掃眉」，「連娟」是一種細長而修整的眉毛式樣。
這裡要注意的是「低梳」，這動作帶給人女子在梳頭時那種珍重、仔細且愛美的情感，而「細掃」也是一樣。為什麼要這麼用心的打扮自己，傳統有「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的觀念，女子修飾自己的外表或容顏，為了得到男子的寵愛；而男子修養自己的才能跟品德，為了是得到君主的任用。
「終日兩相思」，女子在有了愛情之後，就會一心一意的思念著他。
「爲君憔悴盡，百花時。」「百花」形容春天百花盛開，代表快樂美好的時光，可是女子所愛的那個男子不在身邊，因此為了他而憔悴。「盡」，代表用情至深，有為其獻身的決心。

從這裡你就可以看到兩首詞的差別了，歐陽炯寫的女子是帶有情慾的眼光，以傳統「文以載道」、「詩言志」的標準來看，當然就難登大雅之堂了，排除了這傳統，字面上也沒辦法讓人有更深一層的聯想。而溫庭筠的詞，是不是就比歐陽炯的詞意境更高了呢？

思婦背景故事可參考

https://vocus.cc/article/5bd1be3dfd89780001546d29

參考書目：葉嘉瑩《唐五代名家詞選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