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中主與後主詞賞析

我們一直說看了作品會感動，或是這詩詞的意境如何如何，這些騷人墨客是透過什麼暗箱讓大家這麼著迷呢？這時就要請出《詩經》六義裡面的「比」與「興」。先給大家口訣：由心及物是比；由物及心是興（喂～又沒有要考試XD）。如果你先有「情意（心）」，再找一個與此情意相當的「形象（物）」作為比喻，這就是比；反之，如果你先看到某種「形象（物）」，然後引起你內心中某種「情意（心）」，這就是興，我們稱：「見物起興」。另外還有一種表現手法是「賦」，但是在詞裡比較少見，遇到了再介紹。

晚唐五代的詞我們會在此篇結束，本篇介紹南唐中主李璟與後主李煜，之後就進入宋朝。

我們直接來看李璟的《山花子》又名《攤破浣溪沙》

菡蓞(ㄏㄢˋㄉㄢˋ)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 還與容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干。

「菡蓞香銷翠葉殘」
「菡蓞」，荷花。「翠葉」，綠葉。
荷花的香氣消失了，那些花瓣已經零落，而陪襯荷花的綠葉也凋殘了。
「菡蓞」與「翠葉」在文字上都帶有珍貴的感覺，而這麼美好生命的凋零，更加令人悲哀。

「西風愁起綠波間」
「西風」，秋天的風，秋天是花草凋零的時候。
「綠波」，碧綠的水波。
秋風在碧綠池水中掀起了陣陣的哀愁。

這裡節錄杜甫一首詩《詠懷古蹟》：「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
簡單說明前兩句：看著花葉飄落的秋天，我也深刻體會到宋玉當時的悲傷。宋玉的博學多才與儒雅，是我學習的老師。

會引用這首詩的目的是，在文學的傳統裡，秋天屬於比較容易讓士大夫感到哀愁的，所以大家未來如果看到搖落兩字，指的就是這種悲感。如果我們再把時代往前推移到戰國時代的屈原，《離騷》：「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因此你在文章看到美人遲暮的時候，就不難會自動聯想到生命易逝的悲傷。而這些就是傳統文學裡面的「語碼」，看到此就想到彼。

「還與容光共憔悴，不堪看」
本詞是寫一位閨中的思婦，在等待或思念遠征的丈夫，表達我如花似玉的容光，也會跟著荷花一樣衰老凋零，漸漸憔悴，都不忍心去看了。
還記得韋莊的《菩薩蠻》有句：「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都是用花來形容女子美好的容顏。

「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
「雞塞」，指邊疆軍事要塞，雞鹿塞，位於今內蒙古。
「小樓」，是指思婦住的地方。
整句意思是在夜晚的毛毛細雨中，夢見了丈夫，突然驚醒（夢回），才發現其實丈夫還在哪麼遠的邊塞，此時心中的悲傷已經讓她無法繼續成眠，所以就在孤獨的小樓裡吹奏「玉笙」，玉感覺是寒冷的，而外面的細雨也是寒冷的。

「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干」
我的淚珠是無窮的，我的悲恨相思也是無窮的，在長夜無眠的情況下把玉笙吹遍，等天明之後，倚著欄杆。這時候，又看到「菡蓞香消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又增添了生命凋零的哀傷。

我們回顧一下《人間詞話》的幾句重要評論
「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自有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於此。」
「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

詞是以有境界為最好的，如果有了境界，不管你寫的是男女的相思之情，或是傷春悲秋，自然有高格。而境界不只是外在的景物，我們內心的喜怒哀樂也是一種境界。

接下來是關於這首詞的評論

「南唐中主詞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大有眾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感，乃古今獨賞其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故解人之不易得。」

美人遲暮上面已經有說明了，這裡講眾芳蕪穢之感，我們又要搬出屈原先生的《離騷》：「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蕪穢。」我一個人種的花枯萎凋零有什麼關係，我所悲哀的是所有的花（眾芳）都死去了，這才是真正悲傷的事情。

西風吹起在碧綠的水波之間，也表現了整個大環境搖落的悲哀，而且碧綠的水波正是菡萏生長的地方，秋風一吹，便讓生命萬物凋零搖落，進而引起王國維眾芳蕪穢、美人遲暮之感。

原本只是一首征夫思婦的詞，可是它裡面就隱藏了有一種南唐的危亡的感覺。所以同樣是講美女跟愛情的詞，就要看你所寫的美女跟愛情裡有沒有境界，所以詞是以境界為最上！有的詞裡寫的美女跟愛情就有境界，給你一種高遠的理想，給你很多豐富的聯想。

我們再看一首李後主的詞，這詞是後主被北宋高宗「軟禁」後寫的。

《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ㄔㄢˊ)，春意闌珊，羅衾(ㄑ一ㄣ)不耐五更寒。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响貪歡。
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上片用倒敘法(先描寫事情的結果，再寫事情的開頭、經過)。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潺潺」，形容水聲。
「闌珊」，逐漸衰退的樣子。
後主從夢中醒來，聽著簾外潺潺的雨聲，開始覺察春意已經慢慢逝去。

「羅衾不耐五更寒」
「羅衾」，絲綢的被子
北方的春天，氣溫比江南低，尤其是夜雨時節，雖然蓋著上等絲綢的被子，也不能抵禦春天的寒冷，於是從夢中冷醒了。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响貪歡」
「一响」，形容短暫的時光。
這時的夢境，自然是回到自己當初統治南唐時的快樂時光，風景美麗的江南，縱情聲色的生活。奈何在夢裡根本不願知道我現在現北方做客，受盡屈辱折磨，我只想活在夢裡的當下，享受這片刻的歡娛。

「獨自莫憑闌，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憑闌」，倚靠欄杆。
你一個人就別站到高樓上倚靠欄杆看風景吧，因為你會回憶起當年的南唐江山，引起無限的哀愁。故國的河山，離開倒很容易，想要再回去看，卻很難啊！與「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一樣沈痛！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論語·子罕第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這讓後來文學作品中，若是提到水或是河流，都有感嘆時光流逝之悲感。
「春」字是用來代表江南的好時光。但這樣的好時光，已經逝去了。
「春去也」三字，用來加強流水落花的語意。

感慨過去美好的時光就有如春去一樣難回，相隔有如天上（自己當年在南唐的生活）與人間（現在被軟禁的生活）般那麼的遙遠，以感嘆的語氣作結，雖然李煜沒有明白的表現去自己的心境是如何，但是他用的末句，餘韻無窮之感，也替李煜的遭遇，感到同情。

附上兩首李後主名作讓大家欣賞

《相見歡》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有一般滋味在心頭。

《清平樂》
別來春半，獨自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李煜詳細介紹可參考以下兩篇文章。

https://vocus.cc/article/5bc012aafd89780001e2c3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