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特務｜2018 東京影展｜來勢洶洶的日本新銳導演們

分享電影的喜悅、促進電影人之間的交流、開拓電影的未來，秉持著以上三大原則的第 31 回東京国際映画祭（以下簡稱東京影展），展現出了「前有古人、後有來者」的態勢，宛如新銳導演與資深老手之間，彼此切磋的擂台大賽。

拍片超過二十年的阪本順治，與近年崛起於戀愛類型的後起之秀今泉力哉，是今年唯二入圍競賽片單元的日本導演；獲頒「日本電影 Splash 部門」最佳影片的是首次執導劇情長片的野尻克己，最佳導演則是田中征爾與曾以《百元之戀》奠定其地位的武正晴。除此之外參戰的還有堤幸彥、沖田修一、是枝裕和、行定勳、瀨瀨敬久等等一字排開，能夠代表當代日本電影的前輩們，以及以《一屍到底》的上田慎一郎為首的新銳們，包括超過十五位的女導演們的作品。

本文將評論 2018 東京影展的競賽片、「日本電影 Splash」 、「特別招待」、「Japan Now」四大單元中，充滿導演個人魅力的日本電影，並比較「新銳導演」與「當紅、前輩導演」們在這場日本一年一度的電影盛事中，將為日本國產電影帶來什麼全新的衝擊。

曾以《サッドティー》、《鬼灯さん家のアネキ》、《退屈な日々にさようならを》多次入選東京影展的今泉力哉，《愛がなんだ》是他導演的第十部劇情長片，同時也是他首次闖入競賽片單元的作品。37 歲的年紀在日本電影圈中，仍算新銳導演，擅長拍攝愛情群像劇的今泉力哉此次改編愛情大師角田光代的同名作品，故事圍繞著 28 歲的 Teruko 身邊包括她自己、願意為了愛情不求回報的男女們，女主角 Teruko 總是在說謊，假裝自己根本沒有在等 Mamoru 的來電，卻又一無反顧地放下一切奔向對方；與之相對應的則是 Teruko 的女性摯友葉子，身邊總是有個隨叫隨到的工具人。他們皆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中的「當事人」，看似自問著「愛がなんだ」（愛究竟是什麼？）其實心中早已有答案，一如電影傳達給觀眾的，愛根本就沒有正解。

「我就是那種喜歡到最後，會變成什麼都不管的人。」《愛がなんだ》拍出的並非戀愛中的人，而是陷在單戀泥沼，仍無法自拔的傻子們，一如林宥嘉那首〈浪費〉的歌詞。然而本片並沒有像那首歌如此自溺與沈重，而是將觀眾放到「旁觀者」的位置，透過今泉力哉導演的鏡頭，原本的虐戀也幻化成笑看他人或自己有多傻的既視感。

這張誰愛誰、誰又單戀誰的愛情關係圖，就像桌子上的污漬，你下意識地想要努力擦掉，卻仍是徒勞。《愛がなんだ》從前半段的平鋪直述與流暢，轉到有點突兀的 Rap 以及與過去的自己對話，這是一部講述「每個人多少都有一些其他人無法理解的複雜關係」的電影，但最後證明的是：人心往往才是最複雜的東西，既然當不成大象，就成為飼育員吧。

今泉力哉曾幫乃木坂 46 拍攝一系列個人 PV，簡單的「人物對話」以及拍攝女人心事一直是他的強項，從過往的小品再到此次的集大成，輔以曾主演《跟爺爺說再見》的岸井ゆきの，《愛がなんだ》的好來自於一氣呵成的自然。除了期待還是期待，關於今泉力哉未來的作品。

有生澀也有熟練，導演首部劇情長篇的野尻克己，很明顯地是屬於一出道便一鳴驚人的類型。師從熊切和嘉、石井裕也、橋口亮輔、大森立嗣等知名大導，也曾擔任《宅男的戀愛字典》、《羅馬浴場》等片的助理導演，經驗十分豐富的野尻克己首次執導《鈴木家の嘘》，就像是蓄勢待發的獅子，透過一名母親目睹家中長子自殺身亡，因打擊過大而失憶，引發家人們為了母親而謊稱原本是家裡蹲的哥哥去阿根廷工作等等，一連串的謊言、不諒解以及無解的問題，在看似喜劇的糖衣下，藏了最真誠與真實的悲傷。《鈴木家の嘘》榮獲本屆東京影展「日本電影 Splash 部門」的作品賞，飾演女兒的木童麻生則獲「東京寶石獎」。

雖然這是一部關於謊言的電影，《鈴木家の嘘》片中的角色們卻是不斷在尋求著真相，為什麼哥哥要自殺？母親是否自殺未遂？EVE 又是誰？伴隨著後悔與自責，野尻克己不斷重組電影的時間軸，讓回憶得以與現在相呼應。沒有時間傷心難過，因為他們必須用更多的精力去說謊與圓謊，透過女兒參加失去至親的自救分享會的支線，也讓原本的謊言變成一種自我療傷的過程。

因家中母親住院，因而讓原本四分五裂的家庭得以團結，本片不禁令人想起石井裕也的《我們家》，然而《鈴木家の嘘》以時而幽默時而又令人痛哭流涕的形式，帶出這個家庭「背後」的問題，是尼特族、憂鬱症與母親的溺愛，種種因哥哥所衍生出的分裂，在對方不告而別之後，成了毒瘤而直至引爆。《鈴木家の嘘》做足了喜劇層面，卻並不療癒，關於每個家人之間互相愛著對方、卻又互相傷害的複雜，拍得實在太寫實。最佳影片，實至名歸。

如果大學畢業製作的水平皆如此之高，日本電影產業的未來，依舊值得期待。漂亮以及 powerful 的鏡頭與剪接，無不讓人感受到導演有好好念書，知道如何有意識地呈現鏡頭語言。透過一場高中時所發生的強暴事件，《海拔》在一段贖罪與原諒的人物心路歷程中，展現敘事角度與人性之間的情感對照。

這是城西國際大學的畢業製作，導演高橋賢成以及演員們當時皆是大學生。片名《海拔》是海與地之間的高度差，同時也是男女主角之間，對於彼此的期待值差異：該怎麼做才能得到對方的原諒？是該殺了真正的兇手，抑或是殺掉自己？以一場成年禮做為分界，20 歲之前所做的事情，被稱為年少輕狂，但如果是罪大惡極之事，真的能被原諒嗎？一如那句 「你這是大人該有的行為嗎？」而後引爆男主角那份衝動的贖罪，到底誰來定義何謂大人該有的行為？

《海拔》在緩慢的敘事中展現極具張力的情緒，大量的手持鏡頭，輔以海浪與雨聲，襯托角色的情緒波動。漂亮的剪接也讓長達十年的時間軸更為流暢，情緒則得以緩解。最後一幕女主角回望的鏡頭，與十年前和男主角互道的再見，成為最具張力的對比。有些電影，越是生澀越能感受到後勁。

作為映画美学校第 18 期生（《きみの鳥はうたえる》三宅唱導演同為畢業生），出身自這個曾培育出清水崇、瀬田なつき、深田晃司等導演的電影搖籃，導演穐山茉由同樣有著獨特的個人美學與風格。外加身兼時尚產業 OL 的經驗，《月極オトコトモダチ》是穐山茉由的首部劇情長篇，也是一部攝影大過劇本的出道作。

男女之間真的有純友誼嗎？這又是一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傳下來的都市傳說，亦是永遠無解的辯論。故事描寫一名網站編輯那沙，意外地邂逅一名從事「出租朋友」的草太，她決定以身試愛寫一篇「驗證！出租朋友真的是友誼嗎？」的專欄文章。只是沒想到這份月租的契約關係，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一段三角戀…。

一位是自喻擁有能控制男女情感「開關」的「朋友出租」專員草太，另一位則是自豪只要有「布団」（日式鋪地板的床墊）即可的那沙，片長 78 分鐘，沒有多餘的時間可以拖泥帶水，流暢的敘事隨著兩人的關係以及連載進度的發展，透過一次轉身裝睡以及紅色的指甲油，細膩地表現出純友誼開始生變成情愫的一刻。

設定為 around 30（即將揮別二十代）、擔任文字編輯的單身女性，以取材為由將自身與男性交往的過程寫成文章的情節，抑或是從契約開始的男女關係，都早已是不太新鮮的題材。同屬這類透過女主角對於「單身的危機感」衍生而出的愛情故事，《月極オトコトモダチ》看似跳脫制式化的公式，仍是小小地敗在深度略顯不足的劇本上。如果說岩井俊二《被遺忘的新娘》是透過出租文化帶出日本諸多的亂象，《月極オトコトモダチ》則是藉由出租朋友，專注於探討「牽手、接吻、做愛，來試看看我們之間的友誼能走到多遠」，以及男女之間是否有純友誼。可惜最後草率地以一首歌作結，似乎也讓本片的記憶點變成一首完成度不高的實驗音樂。

這是導演玉田真也首部執導的劇情長篇，改編自身所屬劇團的作品，將同名舞台原作電影化，以對話的形式再現「奇怪的空氣感」，描寫一個全程發生在卡拉 OK 包廂內的夜晚，其中被精蟲衝腦的男大生，還有女大生間的爭風吃醋。然而，這類以對話作為主幹的劇本，真的適合被拍成電影嗎？

英文片名 Lust in a Karaoke Box 相較於原版，似乎更顯得貼切與直接，對於《あの日々の話》充滿男性淫欲與女性慾望的 Lust，若以女性視角觀之，勢必會產生極為不舒服的情緒，也成了試片中最多人離場的作品。男人與男人之間最私密的對話，早已超過簡介上所寫的滑稽，而是把下流當有趣，用下半身檢視女性。即便最後男大生的下場是反轉也是懲罰，仍難以挽救全片不尊重女性的言行。

有時，當你台詞寫得太過真實，即便這就是多數男人們的日常對話，仍是令人笑不太出來。

今年東京影展「日本電影 Splash 部門」監督賞，頒給曾以《百元之戀》奠定其地位的武正晴，以及首次執導劇情長片的田中征爾，頗有承先啟後之味。《メランコリック》是導演田中征爾與片中演員皆川暢二、磯崎義知三人共同成立的「One Goose」映像製作公司，將 2017 年曾入選京都国際映画祭的短片透過群眾募資，重新製作成的電影長片。

《メランコリック》片名意為「略帶憂鬱與悲傷」，同時也有陷入一去不復返的過往回憶之意，如此詩意的片名即是呈現畢業於東大的和彥，那份複雜的心情。出社會後過著住在老家、每天打零工的日子，直到他開始在一間澡堂工作，意外發現這裡晚上其實是一座「殺人的場所」，只因打掃起來很方便，而他原本平靜的地生活也開始變奏。

標準的黑色幽默喜劇，小成本的獨立製作，整體而言《メランコリック》沒有特別突出的部分，卻又能在下一秒帶給觀眾驚喜。只可惜雖然有點到金錢與權力之於人性的變化，後續卻沒有多加延伸，略微可笑與荒唐的結局，只加深了黑色幽默的「笑」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