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和醫生談完話,我抱著稱不上虛弱的身子,走在醫院的走廊上。這個時間,冷清清地,看門診的人並不多,只有一兩個住院的病人,有人推著點滴瓶,緩慢地走,有人身旁挨著個家人攙扶地蹣跚。
手機裡傳來菁仔的訊息,問我檢查狀況。我看著手機屏幕,猶疑了一下。從最初要我來看醫生,到幫我掛號,一直到現在,她都緊迫盯人著,要不是她今天工作滿檔,我看她肯定也是會堅持和我走一趟。
有時候真覺得煩了,我問過她,幹嘛這麼費心神關心我的事呀,她會說:「因為我們是愛人呀!」這回答總是惹得我尷尬,因為我說不出這麼彆扭的話,畢竟我是個大男人,這麼直接了當表達愛意似乎肉麻了點。
想到這,我想起了前任女友。那個曾經說過要貸款幫助我創業,卻在貸款完之後,沒了蹤跡的女人。我不怪她。錢是她自己借的,她就算臨時反悔了,也不是什麼值得責難的事。只不過犯不著在我萬事俱備,只差東風的那當下,她一言不發地消失,這挺令人難受。
就在我還在琢磨要如何回答菁仔的訊息時,一名清秀的年輕女子,拖著極為沈重的步伐但卻十分單薄的身子經過我身邊,我多看了一眼。
然後我愣了。
我認識這女生,她的名字是方曉惟。也就是我前女友。
我獃在原地停格了好幾秒,然而她的行進速度慢到依舊還在我的視界裡。可以想見,她的病情,究竟有多嚴重!
「方曉惟!」忍不住,我叫了她名字。曉惟停在了原地,我猜她聽出了我聲音,要她回頭甚至轉身總覺得有點難為她,於是我主動地走到她面前。她低著頭,似乎不想讓我看清她的臉。
「方曉惟,這麼巧在這遇上,我們把話說清楚⋯⋯」我彎腰下去看著她一直面對地面的臉龐,才把我給驚嚇了。骨瘦如材,這大概是我生平第一次會用上的形容詞。在生活當中,活生生地。
「妳生病呀?」我問。但覺得自己像是說了句廢話。
「不、關⋯⋯你事」方曉惟試圖用耍狠的口吻,無奈講出的話有氣無力。
「不關我的事,好,妳現在生病的確不關我的事了,但我還是想問清楚,究竟兩年前,好端端地妳為什麼要一聲不響就離開了,不借錢就算了,又不是我要妳去借的⋯⋯」
方曉惟乾咳了兩聲,讓那虛弱的身體看起來更不禁風了。
她緩緩抬頭,看了我一眼,說著:「你,現在身邊有女朋友了吧?」
「是呀,怎麼?難不成妳還以為我在等妳呀?」
「有女朋友就好,那我可以告訴你,我當時幹嘛走⋯⋯」
「這和我有女朋友有什麼關係?」
「我原本要去貸款的,後來身體不舒服,去做了檢查,然後就一直在這裡了⋯⋯」
「這裡?」我下意識地看了看周遭的標示,看不出這是哪一科的病房。
「乳癌,兩年前我發現,我得了乳癌,所以我不告而別⋯⋯」
方曉惟的話聽得我耳裡嗡嗡作響,我當時想了無數個原因,就沒想到過會是這種事情!
「怎麼不跟我講?」
「我跟你,都是北漂,家人不在身邊,如果我生病,肯定是你來照顧我,我不想讓你把時間,花在我身上⋯⋯」
「妳這什麼話,男女朋友互相照顧,不是很正常的嗎?」
「我不想拖累你⋯⋯」
「我不懂,這什麼邏輯?」
「因為我們是愛人呀!」方曉惟用的字眼,和菁仔說的話一模一樣。我粗線條,原本不能理解,但我卻在這瞬間釐清了兩人講同樣這句話的差別在哪⋯⋯如果是菁仔生病,她一定會難過痛哭地告訴我,和我分享她的喜怒哀愁;但方曉惟是完全相反的,她想的,是為我好,因為她是個堅強的女人。
我還正想說點什麼,護士從後頭走了過來,攙扶起方曉惟,嘴裡嚷著「回病房了,要吃藥了⋯⋯」
我僵在原地,看著方曉惟瘦弱的背影,鼻頭不禁一陣酸楚。
不知道站了多久,菁仔傳來的手機訊息才把我從放空中拉回。訊息內容依舊是「檢查結果如何?」我盯著螢幕看,腦子裡回想著方曉惟說的話語,猛然地下了決定。
鍵入:「檢查結果沒事啦,但是妳知道我在醫院碰到誰嗎?我跟妳說過的前女友,方曉惟,我發現,我們還是喜歡彼此耶,所以呀,所以呀,我想,跟妳提分手⋯⋯」
送出。
已讀。
過了很久,我估計約莫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吧,菁仔終於又傳來訊息。
「為什麼?」
為什麼?妳問為什麼?我在腦子裡不停響著那句話,但就是無法輸入那幾個字,只能在嘴裡,含糊的嘟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