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靠近我

海靠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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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靠近我
空氣濕了


總是在想要以多長的時間跟海相處,才能在漲潮時,感受到海水湧上沙灘迎來的溼氣。 

與海相處,在我年紀已接近成年,在李妹就要過世的前幾年,我才知道,在我的基因的六分之一裡,蜷伏著一個與海相處的童年記憶。基因的主人是李妹,李妹是阿嬤的名字。

我很壞,我甚至不記得是在台灣哪個位置的小小的沿海邊。在我分不清是想像還是真實的記憶裡,那裡有沙灘,李妹總是和玩伴在海邊抓魚。他們是住在海邊的客家人。海邊的生活很窮,有魚網,有沙,還有魚能夠不停的吃。


我的記憶只到這裡。對於李妹的理解,在我現實的記憶裡,都有川溪。川溪是李妹先生的名字,是我阿公,童年裡是苗栗的山與甘蔗。嫁了姓陳的先生,慣了夫姓。小的時候一直以為李妹的全名是陳李妹,也是等到長大了才知道,原來李妹姓李。從海到回川溪,連姓都放棄了。 

川溪的台語是「ㄔㄨㄢ ㄎㄟ」,但李妹總是叫著川溪另一個我也不懂的稱呼,她叫他「ㄗ一ㄢˊ ㄍㄧㄜˋ」。在李妹過世那天,川溪說,他在睡夢中聽見李妹大聲呼喚了他的名字,像是在他耳邊大聲的說。他被聲音嚇醒,發現前陣子出現失智行為的李妹不在身邊,他驚嚇地起身往廁所走,發現李妹倒在廁所地板上,後腦杓著地,出血,沒有了呼吸。

我無法想像年近七十歲的川溪是怎麼一個人打電話叫救護車的。他叫救護車將李妹接走,然後打了電話給人在彰化的我們一家──給他的大兒子,我爸。然後再一一打給他的兒子女兒。那是大年初四,我們一家正在吃返家前的最後一頓午餐。


我也無法忘記我爸在接起電話的那個瞬間,臉是怎麼苦的。那是真正的臉垮了。眉毛向下墜,壓垮了眼睛。臉頰帶著唇向下彎曲。嘴微張,像是想哭出聲的樣子。我爸說,川溪告訴他,快回來,你媽去了。連忙放下碗筷要起身。卻被坐在對面的外公外婆阻止。吃完再回去吧,沒代誌啦。我爸說,可是他用一種像是悲鳴的聲音這麼說話。你母仔不是前幾天才看起來比較健康?我爸無法再說些什麼,只能盡快把飯扒完。我和弟妹坐在餐桌邊,承接著一種怪異的情緒,我現在才有點明白,那看起來像安撫的話語,是不是一種無情。 

在傍晚壅塞的板橋路上,即使隱約知道已經來不及,我爸仍在車陣裡橫衝直撞。

大概從那之後,我爸漸漸的沒再跟我媽一起回娘家。


服喪期間的某個時刻,因為與我爸之間出現尷尬的安靜,我和他說起了當時正在學校做的作業內容。關於櫻花的盛開,與在最繁盛的時期凋落。我爸誤以為我在安慰他而意外被我安撫了情緒,也要我以相同的內容安撫川溪。拿著電話,面對話筒裡的川溪,就像面對李妹著兒時記憶裡的海洋。經過那樣的歲月的廣大生命,渺小如尚未出生的肉球的我,又能說些什麼。


春節又要到了,距離上次在冬天看見骨灰罈內的你又要滿一年。

我終於能夠說出關於李妹之於我的,一點點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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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河》裡寫恆河旁的火葬場景,我似乎可以理解那個寧靜。 大學時,我看過一群人圍繞著一片火光的景象,他們站在火場旁。隔著細鐵網,夜晚裡的火在雜草叢裡熊熊燃燒,幾乎超過小腿脛骨的高度。火焰的光在周圍的人臉
魁半夜打來說要去板橋看一個從前的同事,是個女生,以前自殺過。現在狀況不好,他要去看看。我說去吧。聽起來像打火兄弟。最近他在看一部卡通,叫獵人。我小時候很喜歡,但是到現在都還沒完結,
那少女般的情緒,讓我在入睡前想像一見到魁就必須擁吻他。然而現實的我總是彆扭,那彆扭是我所馴養的驕傲又莽撞的貓。
魁晚上在我家看美劇,頭枕著扶手,攤在沙發上,裹著小毯子,把身上的酸白菜味全裹進毯子裡(包括腳)。而我盤腿坐的腳就被他重壓在兩支長腿下,陷在沙發裡,只好整個人無所事事。
她因為發現母親原來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的模樣,而在與母親分別後,回到只有一人的內壢租屋處,忽然自己也沒有意料地,哭得像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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