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失敗者致敬－People Just Do Nothing

早陣子在 Netflix 找到這部英國 BBC 第三台的偽紀錄片（mockumentray）《People Just Do Nothing》（未知台灣上架了沒，暫譯「不務正業」吧。），一看便被深深吸引，連我這種不太愛追劇的人也乖乖坐著一集接一集把五季看完。

故事以西大倫敦 Brentford 市的廉租屋邨為背景，用偽跟拍的手法去訴說一個地下電台的成長故事。角色設定巧妙地將所有要角都塑造成各有特色的失敗者：自私自大又怕事的 MC Grindah、無業無主見的 DJ Beats、靠阿嬤接濟的毒蟲 Steve、屢次創業失敗的勢利印巴裔商人 Chabuddy G.、無法與親女兒相認的 Decoy 。他們全都是英格蘭社會底下階層，在一個公營廉租單位內辦一個只放 *Garage 及少量 Drum'n'Bass 舞曲的非法地下 FM 電台 Kurupt FM。

故事一開始沒有交代時代背景，從他們的按鍵手機、巨型電腦以及電台 FM 發射器，你會以為是千禧年左右的事（這也切合 Garage 的流行年份，約 2001 至 2005 年之間）。但數集過後，導演便不經意地告訴大家所有故事都是以劇集播放之年份為背景，即第一季為 2014 直至2018 最後第五季。這個超有心思的佈局讓人突然瞭解到他們原來已經與時代脫節，而故事的主軸在此刻才正式現身。

一部題材這樣狹窄的電視劇居然可以連拍五季其實一點也不簡單，而每季也有驚喜，中間的梗超多，假如你對電音與 DJing 有點認識的話絕對會覺得更好笑。為免劇透我暫不交代太多劇情，在此反想跟大家分享一下淡淡的憂傷。

自稱銀河系最佳 MC 的 MC Grindah 與 DJ Beats 是 Kurupt FM 的主腦，雖然地下電台的覆蓋範圍才不過五英哩，大概只包括他們所在的屋邨。但已為其帶來無比自信，正如 Grindah 訪問時所講「情人節我們一定要廣播，因為平常一個人在收聽的話，情人節便會變成兩個，而現在社會開放了甚至可能三、四個也說不定，所以情人節是我們擴闊客群的最佳時機。」，為了一個 FM 電台的虛榮感，他們把一切都押注下去。

但隨著時日漸過，各人開始有愈來愈多責任揹身上，縱使對 Garage 的熱情不減，要維持一個地下電台也日漸困難。不過再辛苦，還是敵不過被時代汰換的節奏。

壓垮 Kurupt FM 的不是警察不是敵對地下電台，而是網路的真實反應。

本來熬過困難時期，滿心期待從 FM 升級到網路之後可以變得更受歡迎，可惜事與願違，不單止被赤裸祼的低點擊數轟沈，更不得不面對他們死忠的 Garage 音樂早已過時這殘酷現實。

這其實也是一眾獨立音樂人的故事。

一天一天過去，你會結婚、團員會生小孩、有人催你買房、不知由誰開始大家好像輪流買汽車、團練次數愈來愈少、說好要發片但已經沒有人想再提起。不知不覺間，熱情就被這樣消耗殆盡，幸運的話也許尚能保留一些友情，但夢想就如同沙漏般點滴向下流走，直至被虛無填滿。

而網路隨社交媒體變調的過程也十分殘酷，以前網路是開放的，大家都在用假名說真話，現在反過來各自拼命用真名說假話，為的只有一堆「讚」。而可悲的是要表達這段話還是得靠社交媒體，否則根本沒人看得到。

本劇取景地點為低收入戶集中點，一橦又一橦十數層高的大樓滿佈簡陋細小的廉租房，這也許可作為破除「國外」迷思的切入點。我們總把眾多不同西方國家各自的優點集中放到「國外」一詞中，令自己深信「國外」就是一個完美的烏托邦。曾經聽過有獨立樂團說十分羨慕外國人都可以在自家車庫練團。但家家有車庫這回事其實主要集中在北美，而且以當前美國貧富不均極其嚴重的社會環境中，能在都會區擁有一橦練團不擾鄰的房子實非易事。像我這種收入只夠在灣區租公寓的甚至不敢晚上七點後吸塵，因為隔間多加上木屋不隔音，肯定會被鄰居投訴。又如漂亮的舊金山除了無法改善的汽車破窗行竊外，近年亦因生活成本過高造成露宿者人數達歷史新高，治安惡化，多區街頭滿佈人糞，公共衞生問題嚴重，甚至有居民要自製舊金山糞便地圖互相指引安全路線。

又如劇中女主角 Miche 其中一個梗，在理髮店當見習生的她沾沾自喜地認為同事在倫敦學髪藝太遜，遠不及正打算報讀線上課程的她「國際化」，因爲她以為「互聯網在美國」所以自己是在國外唸書。本劇穿插了很多這類聚焦於英格蘭問題青年面對世界手足無措卻放不下面子的矛盾笑話，幽默之餘更反映現實。也告訴我們該先好好理解「國外」所包含的多樣性。

近年台灣消費夢想成災，記得年前我台南家外有藝文市集。小文青唱過小清新後，向群眾派白紙請大家寫下夢想，然後一起折成紙飛機讓夢想起飛。你想想看，一群滿載夢想的飛機不過三數秒就全部黯然著地，這是一個多麼令人深思的景況。

老兵不死，只隨風而逝。正如結局一幕 Grindah 與 Beats 所言「我們已經堅持十五年，創造了一個傳奇，假如你沒聽過 Kurupt FM 的話，你回家自己幹自己吧！」。白痴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就當是失敗者對著鏡子致敬吧！

*Garage 是英國電音舞曲一個類別，自九零年代碎拍 (Break Beat) 興起，一直演化出 Jungle, Drum ‘N’ Bass 等樂種，而 DnB 這底下亦有多個亞種。Garage 乃其中一個強大得足以自立門派的支流，後繼樂派 Grime 而今仍於英國舞池佔一席位。由於 Jungle 興起時正值英國經濟不景氣，派對夜店黑幫暴力問題愈趨嚴重，故 Garage 與不良少年一直劃上等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