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荒滅獵人─第三章：無法回頭（3-4）

空氣裡的濕度，即便肉眼無法觸及，憑著瑪洛薩琳淺白的皮膚也能明確感受到。微小的水珠順著碩風打落在橢圓狀的石板路上，這些水珠無法弄失她身上的衣服，但是再過不久，碩風所夾帶的水氣將會使整個科洛費沒入冰層的禁錮下。所有的草木與水流，將會在碩季的停滯中渡過。直到下一個蝕季到來，將它們潛伏已久的成果一同綻放──

名叫斐拉的女人脫給她換穿的衣服，毫不意外的不適合。斐拉是個身材高瘦的女人，她幾乎快跟一棵樹一樣高了。帶有皮束帶的上衣十分寬鬆，無論瑪洛薩琳怎麼遮掩，碩風總是能夠將衣服掀起，使得她的上半身毫無防備地裸露出來。她當然知道那幾條橫貫整件上衣的皮束帶的用處是什麼。可是當她將皮束帶束緊，瑪洛薩琳只覺得胸口變得非常難受，呼吸也更加困難。這是她寧可讓碩風繼續騷擾著她，也不願意用上它們的理由；那件窄口長褲也大有問題。她感覺到褲管內埋藏了不少金屬片，在她綁起褲頭上的皮帶，並使她的腰部感到一陣折磨以前，這件長褲只會不斷往下滑。現在，她拖著長褲的重量走在諸努的街道上。雖然不至於影響行走，不過瑪洛薩琳逐漸感受到從大腿傳來的痠痛感。

街邊的風屋都沒有留下燈火，平時會在街上巡遊的衛兵們也不曾出現過。包覆著城市的城牆上也不見提著火把的人影──瑪洛薩琳一點也不在乎這些異常。一道銀白的光點像是翻倒的穀粉，亂灑在濕涼的地面。光的來源並非來自天空的月光，它的出現沒有任何合理的解釋，但是瑪洛薩琳沒有半點懷疑地接受它的指引、信任它。

寬長街道的盡頭，是一條更加巨大的馬路。這是一條車道。白天時，畜蛇車、烏堪車隊都會在此穿梭交會。諸努的馴衛兵們會站在街旁，負責處理畜蛇與烏堪之間的衝突，畢竟牠們都是很有個性的動物。

光點開始往左方飄移，瑪洛薩琳也隨著它左轉。她抬起頭，看見正前方有一座突兀出現在車道中央的石像。

那是一座具有多種生物特徵的石像。牠有一頭凸出的臉孔，佈滿利齒的嘴巴相連著錐狀的鼻子，外貌與瑪洛薩琳在書上認識過，居住於深山裡的魩熊相似；牠的前足攀在石座邊緣，利爪緊掐，後腿則如烏堪的雙足一樣粗大。石像的後背有顆巨大的凸狀物。隨著牠低俯的身姿，可以看見凸狀物的上方是一個圓形的開口，開口旁圍繞著一排巨大的尖牙，內側是一層又一層受到擠壓的肉壁。

碩風突然變得聒噪起來。瑪洛薩琳的出現，似乎讓帶來豐碩與寒冷的氣流感到畏懼、憤怒。它們不斷地颳向瑪洛薩琳，將她的衣襬與長髮弄得更加凌亂。

石像的駭人樣貌與碩風的變化都沒有嚇到瑪洛薩琳。即便牠就像是隻飢腸轆轆的野獸，只要瑪洛薩琳一靠近，牠便會撲上去，歡愉地吞噬這位親自送上門的獵物──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旦父！」瑪洛薩琳將手撫在石像的爪子上，頭靠在石像張開的嘴前，讓長髮擦過嘴下的牙齒。

碩風加強了它們的風力。它們開始暴躁，風屋的屋頂都因為碩風的狂怒而掀起，碩風操作著它捲起的任何事物，試圖順著風勢吹向瑪洛薩琳。

瑪洛薩琳抬頭看著石像，輕聲喊：「旦父……」

此時，一股連瑪洛薩琳都能感受到的隱形能量從石像身邊擴散開來。這股能量對瑪洛薩琳毫無影響，她只感到空氣裡有一剎那就像煮熱的開水一樣沸騰；但當它們接觸到碩風時，接二連三的爆炸四處作響。瑪洛薩琳看見，附近的房屋都因為受到爆炸波及而徹底毀損。

「沒事了，孩子。」一股聲音在她耳邊鳴動，如蟲子振翅般細小卻清楚。「艾芬的風傷害不了妳的。」

旦父的回應令瑪洛薩琳安下心來。她蹲下身，在石像下呈現跪姿，雙手交握在臉前。

「我都看見了，妳的遭遇，妳的恐懼，還有妳短暫而珍貴的堅強。喔，女孩，你勉強自己走到這一步，想必已經筋疲力盡了吧？」

瑪洛薩琳地點點頭。

「旦父，為什麼……為什麼諾依汀會變成那個樣子？」她無法抑制情緒，哭喪地說道。「他不是我原本認識的那個諾依汀，他不是！有什麼改變了他，他……他還想對我……」

瑪洛薩琳的啜泣沒有引起石像半點反應。她繼續說：「有人救了我，但他們不是好人。他們想利用我！什麼坎贊希、什麼王族，我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憑什麼……他們憑什麼決定我的……命運？」

「女孩，要不是有他們，你已經死了。」聲音平淡地說道。

「對，我知道，可是……」她說道。「我想家，我想爸爸還有康妮。」

「女孩，你只能給予妳慰藉。這次的事，妳只能靠自己，還有溫莎凡。」

「她……真的能相信她嗎？」她問。

「嘿，妳不都在她面前這麼承諾了？就如她所說，妳必須試圖讓自己聰明起來，這是妳該有的姿態。女孩，我陪伴妳這麼久了，我很清楚妳的能耐。」

「旦父，可是……」瑪洛薩琳露出不確定的表情。

「妳還有什麼煩惱嗎？」

外圍的碩風隨著一陣轟響，終於完全消逝。

「我真的……是他們的一份子嗎？」

石像沉默了一會，接著嘆了口氣。

「女孩，妳不應該去思考這件事。」它勸誡道。「妳說妳想妳的家人，那妳只需要思考一件事就好，那就是逃走；而如何逃走，得她你能夠在溫莎凡那女人面前發揮多大本事──我知道妳很崇拜她。妳也聽她說了，妳令她刮目相看，至少就目前為止的表現而言。願意幫助妳的只有她一個人，但是這樣就夠了。剩下的，全看妳能為自己做到多少。」石像「看」著瑪洛薩琳，直到她再度起身。

「喔！妳看起來好多了！這樣很好，不是嗎？」它說道。「女孩，如果妳已經在我這裡獲得了慰藉，就趕緊回去吧。我已經沒有能為妳做的了，除非……」

碩風再度捲土重來，石像發出低沉的鳴聲，瑪洛薩琳看見周遭的景物開始壓縮、向前滑行，而她人仍在原地。石像與諸努城開始從她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介於空白與灰黑的畫面──

然後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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