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荒滅獵人─第三章:無法回頭(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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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壁的破損在閃石光的覆蓋下變得顯而易見,明顯的粉塵與霉味在空氣中混雜,散播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毀壞的桌椅殘骸四處散亂,那些木製家具幾乎都呈現受到激烈碰撞的毀損狀態,就連地板也被撞出了好幾個與人頭差不多大小的坑洞。
凱溫到現在都還記得,在他左手邊靠著牆的那架置物櫃是怎麼被搞出一個大洞。一位小男孩撲向了另一位比他高大許多的大男孩。即使大男孩不管怎麼毆打、尖叫,小男孩的力氣與駭人的氣勢協助他將大男孩撞向置物櫃下。接著,小男孩拿起斷裂的木條,不斷不斷地,砸在對方的腦門上──凱溫瞥見置物櫃碎裂的斷面上還殘留著血跡發黑的汙漬。當年那根殺人兇器就像是見到多年不見的老摯友般,倒在離凱溫不遠的地方。
滿是木屑與碎塊的地面,將凱溫跪在地上的膝蓋扎得刺痛。不過他沒有因此挪動姿勢,因為就在他身後,五根尖刺,正抵在他的脖子與心臟後方。原本還會乖乖聽從凱溫的刺人,現在已徹底脫離了他的管束。因為在這棟小屋內,出現了曾經與凱溫擁有同樣身分的存在。
凱溫的面前站著六名臉色陰鬱的人士,他們穿著一致,淡黑色的外袍,滿是破損與割痕的貼身皮衣長褲,佩澤也在裏頭。
他們盯著凱溫的表情沒有半點情緒,其中兩人正喘著氣,因為他們才剛將凱溫毆打過一輪。可是不管他們如何折磨、逼問凱溫,凱溫始終維持著一張微笑的臉龐,沒有說話。
佩澤走上前來,抓起凱溫的頭,用膝蓋狠狠撞擊他的下巴。凱溫的笑臉受到撞擊而扭曲,他發出輕微的悶聲,勉強維持著那張笑臉。
「看來他是打算一直這樣了。」帶有喘息聲的年輕聲音從佩澤身後傳來,但這聲音卻是來自一張幾近老邁的扁長臉。「我們浪費太多時間在拷問上。」
「你說得沒錯。」一張臉龐凹陷的寬臉用極為奇妙的形容語譴責凱溫。「他背棄身為承執者的尊嚴,拒絕撫拭塗染在承執者之名的汙點。」
凱溫嘴角發出細微的聲響,這舉動令她感到不悅。
「你在取笑我?」她走上前,從手心伸出一根帶有鋒刃的銳刺。
「停下。」另一位比所有人矮小的承執者帶著閃石來到女人面前,他握緊手上的閃石,伸手將她擋下。屋內的照明瞬間少去一半。
「這不是我們的目的。」
「那麼,至少可以讓他停止繼續露出那愚蠢的模樣嗎?」呈現老態的年輕人再度開口。
佩澤嘆了口氣,退回到他原本的位置。「算了吧,他就是這副德性。我們也該停止這毫無意義的審問了。」
「的確是毫無意義。」凱溫突然開口。「你說是嗎?奉執者大人?現在,你可以請你身邊那些親族們離開了。他們已經看不到他們想看的了。」他轉頭隨便掃向一名刺人說道。
唯一沒有發話的另外兩名承執者沉默地向刺人們發出無聲的命令。包括凱溫的手下在內,所有刺人收起尖刺,魚貫步出屋外。其中一名尖臉女子帶著另一顆閃石來到門口,將門關上。
「敘舊時間。」凱溫笑道。「難道你們不懷念這裡嗎?夥伴們。」
「我們不是夥伴。」佩澤冰冷道。
「好吧。」凱溫輕輕使力,雙手上的細繩輕易被撐斷,手臂上的紅痕隨著脫離細繩的拘束而發出陣痛。
「你仍然是個帶罪之人,這點沒有改變。」尖臉女子走回到凱溫面前,用一雙橘紅的眼睛盯著他看。
「妳的提醒還是一樣讓人討厭,蘇卡。」凱溫站起身,毫不理會手上的疼痛,環視著眼前的承執者們。「秋爾默,畢曼,佩澤,勘坡多斯,柯佐德,蘇卡。」
凱溫將他們的名字一一念出,然後滿意的點點頭。這招來了寬臉女性與扁臉男的不滿。
「不准再叫那個名字。」畢曼推開了秋爾默擋住她的手,但此時她也早將刺給收進手中,只留下手心一道淺淺的傷痕。
「所有人之中只有你保留了名字。」勘坡多斯指責道。「我不懂奉執者為何要留下你這個不守規矩的異類。」
「規矩?我可不記得有規定我不能拾回屬於我的東西。包括名字。」凱溫擺了擺手指,說:「名字,你知道嗎?名字!它是非常方便的工具,他能讓別人記住你的臉,記住你對他的所作所為。通常你做越多好事,對方越容易記得;不過很神奇的是,你只要做一件壞事,他就會記得更清楚,甚至記一輩子。」
「所以我們才不需要那種東西。」勘坡多斯打斷他,「我們是咒爪,重視信仰與名譽的承執者。為了奉執者大人以及所遵從的信念,我們不需要會阻礙自己的東西。」
凱溫冷笑一聲,沒有直接回應勘坡多斯的話。他在大廳踱步,然後找到一面牆角靠著。在凱溫腰部的位置有一塊如水漬般滑落的黑色汙漬。
「包括我,我們每一個人的命運本來是活活餓死在街邊的孩子。是信仰拋下了繩子,讓我們選擇要不要去握住它,我們都選擇了活下去,但前提是,我們必須遵從它的意思,不得不做出殘忍的事情。」
「秋爾默,我對妳很感到訝異。如此嬌小的妳,居然能夠狠下心抓著妳最要好的朋友的頭去撞這面牆。」凱溫一邊輕撫那塊汙漬,一邊用眼角餘光瞥向外表看似冷靜的矮小女人。
凱溫察覺到她的尖刺正隨她那默不作響的憤怒緩緩竄出。
「畢曼,勘坡多斯。你們倆原本是自相殘殺的一對,直到有人闖進了你們的小世界,本來還在爭鬥的你們,瞬間理解了你們其實有其它選擇。我想在當時,你們肯定是最聰明的兩人了!」
「至於妳,蘇卡,妳很討厭,不過我很佩服妳。因為妳原本是要被殺掉的那一個。我沒想過當我回過頭,妳已經打爛那位大上妳許多歲、試圖趁亂侵犯妳的男孩的手腳。」
「不要再勾起所有人的回憶了,凱溫!」佩澤大吼道。但這無法阻止凱溫的嘴巴。
「佩澤,你是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凱溫走到置物櫃旁,撿起木條,「你一定還記得它!」
凱溫的刺激徹底觸怒所有承執者。秋爾默、畢曼、佩澤、勘坡多斯、蘇卡,這群承執者們紛紛亮出自己的尖刺,將凱溫團團圍住。凱溫對於環伺在身邊的殺意毫不畏懼。相反地,他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秋爾默,蘇卡。如果連妳們都失去理智,那就失去了奉執者大人派你們來的意義。你們應該可以理解,這是不可允許的錯誤吧?」
這個聲音來自柯佐德,從頭到尾都在觀察他們的承執者。
所有人都轉過頭,面露訝異。他們的驚訝原因在於,這名承執者居然學著凱溫叫喚了他們的名字。
「你是什麼意思?」勘坡多斯對柯佐德提出質疑。
「理由跟讓你們恨得牙癢癢的凱溫一樣,方便。」他從容說道。
「柯佐德!」凱溫喜悅地說:「我也記得你,你當初……」
「殺了兩個人。一位男孩,跟一位女孩。凱溫,我原本盯上的是你。」
承執者們開始收起了他們的尖刺。不是因為他們心裡頭的憤怒已經被消去,而是從柯佐德身上所散發出一股壓迫的氣息令他們冷靜下來。柯佐德的臉色陰沉,方形的臉佈滿發紫的血絲,發紅的眼珠子幾乎侵蝕了原本的淡黃色,這使得他的面孔看起來格外可怕。
柯佐德揮了揮手,示意要所有人都離開凱溫身邊,而他們也乖乖照做了。
「關於那群荒滅人。」他道。「奉執者大人已經看到他們的領袖了。是薩格。」
「這也難怪。」凱溫道。「一群丁瓦托辛教徒,以及由我親自訓練的刺人。沒道理會完全敗給他們。」
「這只是其中一個理由。今晚的行動,更多的荒滅者都出現了。」柯佐德道。「也就是說我們以往認定他們已經遭到覆滅的消息是假的。他們只是藏起來而已。」
「當初這消息是誰給的?」
「勘坡多斯。」柯佐德簡短的給出答案。
所有人看向這名外表年老的年輕人,他惱怒地說:「嘿!拜託!那消息又不是我放出來的,我只是負責傳話!」
「對,所以我們奉執者大人要求你去殺掉當初宣傳這件事情的人。」
「是誰?」凱溫問道。
「那些反對派親族。我們刺人之中也有他們的人。」
「所以才會這麼快就下令要剷除他們?你們真是有效率啊。」凱溫讚賞道。「那麼那些刺人呢?也要找出來嗎?」
「不。只要解決掉這些親族,刺人就沒關係了。他們終其一生都得為了咒爪奉獻。」
「很聰明的作法。」
凱溫看著保持安靜的其它人,他能夠理解這些人為何不敢吭聲。
他們都害怕柯佐德。柯佐德是所有承執者當中,最受奉執者信任的,其原因並不在於他恐怖的外貌,也不在於他比任何刺人還要殘酷的手段,以及無人能及的身手。凱溫第一次在這間屋子與柯佐德相遇時,他就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一股難以言喻的窒息氛圍。他曾與柯佐德對上過一次眼──這是促使他選擇遠離柯佐德,並且避開了柯佐德將他當作是獵物的理由。凱溫在柯佐德的雙眼上,看見了深沉的漆黑。即便當時的他仍保有那雙淡黃色的雙眸,這仍無法阻礙眼神中所溢出的絕望與空洞。相比其它人是在危急之下被迫作出選擇,柯佐德就是一名失去存活意義的空殼;然而,像這樣一具空殼,卻會為了「離開這裡」而殺害兩名比他幼小的孩子──顯然柯佐德的動機絕對不是燃起了生存的希望,他的行動,他的目的,只是單純地想要發洩罷了。
此外,荒滅獵人的首領──薩魯托,就是死在他手上。
柯佐德點了點頭,說:「凱溫,就像蘇卡說的,你是帶罪之人。不過奉執者大人也給予了你一項任務來洗清罪名。只不過,你必須獨自完成。在你清除完畢以前,你的身分不會改變。」他動了動手指,說:「而我也隨時有權利決定你的人生終點。」
「我明白了。」凱溫活動著手腕,然後看向佩澤等人。
「抱歉,夥伴們,我不是有意要勾起你們的回憶。」他頓了頓,又說:「只是你們先前對我的拳打腳踢實在太令我火大了。我忍不住。」
「對了,有一個疑問,凱溫。」柯佐德問道。「當然,這是奉執者大人所提出的:關於你在十年前派往契倫的刺人,他們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怎麼,難道奉執者大人沒看到嗎?」凱溫反問道。
「就是看過了,才感到疑惑。」
凱溫難得看見柯佐德露出不悅的表情。顯然他的回答令這位忠誠的刺人不是很滿意。
「只是做個防範措施而已。」凱溫一臉輕鬆道。「不過,就今晚的情況來看,看來我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很好。」
屋內陷入一片沉默。凱溫率先注意到,柯佐德的臉色不是很好看。他看得出來,柯佐德感到很不安。不僅僅是柯佐德。秋爾默、畢曼、佩澤、勘坡多斯、蘇卡,他們全都察覺到凱溫的話中帶有某種意涵。
他們終於發現,真正該畏懼的存在,其實是眼前這名留著一頭俐落短髮的銀眼男子。
「我會執行屬於我的新任務。也請你們回去告訴奉執者。」凱溫陰冷地笑著,他的表情頓時變得毛骨悚然。「我將有一份大禮要奉獻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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