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奇海街同居誌》:肆

更新於 2020/02/04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同居心得四】在室友吵架時擔任和事佬
回家的路上,大白一臉失了魂的樣子,活像是自己喜歡的二手名牌球鞋在網拍上被搶標一般,他目光呆滯又失落,完全無視於二藍的碎碎唸。
大白,一定還在擔心自己變身週期的事吧……二藍也關心起他的狀況。
「你今天晚上要工作嗎?」
「當然,我只在變身日請假。」大白皺了皺眉。
「可是你今天又差點……」
「這些我都知道!」大白吼了起來,我知道他只是急了,但他的語氣卻越來越激動,這就是所謂的狼人脾氣嗎?
「雖然我現在的身體不受控制,但該做的事還是要去做啊!我能唱嘻哈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有表演就要全力以赴!」
二藍一臉不以為然。「我覺得你只是把太多事情攬在自己身上了,你只是個在店裡表演的party mc,只要帶活動就好,又不是真的要表演一整晚……」
「不要小看我的工作好嗎?」大白的太陽穴浮出青筋。
「喂,」二藍臉色一沉。「你講話可不可以冷靜點啊?」
「因為就是有人聽不懂我的意思啊。」大白粗聲粗氣地反駁著。「你不幫我也沒關係,不用一直對我說教吧,只不過多我個一百歲,老是一副哥哥的樣子。」
「我哪裡有啊?」
「怎麼會沒有?老是把我當小孩子一樣,還對我說教!」大白望了我一眼。「在阿晴來之前,你明明就很少管我的,不是嗎?」
「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這跟阿晴又有什麼關係了?」二藍的音量也揚了起來,優雅的藍眼也湧現出怒意。
到底為什麼會突然吵架啊?天啊,該不會是我害的吧?我尷尬地伸手想安撫二藍,但他是似乎真的翻臉了,砰地一聲就關上房門,躲進二樓儲藏室。
這下慘了,我擔心大白也對我發起脾氣,只好縮到角落。
沒想到,他竟貼心地回過頭。
「不用管那頭狐狸了,晚點他餓了就會自己出來。」
「好。」我苦笑著,試著緩和氣氛。
「再跟這頭狐狸鬼扯下去,工作都不用做了……」大白心有不平地瞪了二藍的房間一眼。
知道大白不是在生我的氣,心情也平靜多了。我開始埋首於家事和整理行李,這才發現大白和二藍早已把樓下的鞋櫃層格空了出來,還放了張便利貼。
「阿晴,這一層都是妳的,不夠要跟我說喔,我會想辦法。」二藍娟秀的字跡看得我心暖洋洋,他還畫了一個可愛的狐狸笑臉。此外,原本擺在最上排、大白最寶貝的喬丹球鞋,也幾乎改擺到他房門口,只留下一兩雙放在玄關備用。看來,大白放在門口具有炫耀功能的球鞋收藏櫃,即將被我的女孩涼鞋、包鞋給取代了。
「唉……這我怎麼好意思。」這些男生們或許不會經常噓寒問暖,但默默為我的遷入而做了這些努力,不禁讓人感動。
於是我也把他們放在浴室的衣服也拿去洗。就在我上大白房間外的陽台晾衣服時,卻發現自己昨天默默曬在隱密角落的內衣不見了!
「這……跟男生講也太糗了,我先自己找找就好。」我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希望內衣不要被風吹到什麼奇怪的地方就好。
一個下午就這樣過了,這兩個男人持續冷戰中,幾乎沒說上兩句話。
夜色低垂,兩個做著夜晚工作的男人一前一後地離開了公寓,一個前往夜店表演嘻哈,另一個則去男公關店辦活動。在墾丁這樣的觀光勝地,夜生活少不了這兩類人—表演者與活動策劃者的貢獻。
有錢的女人獨自來這裡置產渡假,沒錢的女人則跟著男人來這裡玩耍,或者來這裡找有錢的男人度過幸運的幾天,白天戲水、看山看海,晚上則到夜店玩樂。
不管是妙齡大學女孩,或者有錢富婆,墾丁都是個適合她們的地方,但似乎有點不適合我。
今天一整天,一下是大白生氣,一下又輪到二藍鬧彆扭,第一晚到這裡時還遇到芭蕉精襲擊事件,把我弄得頭昏腦脹。
不是妖怪、又沒有什麼特殊專長的我,根本沒辦法幫上什麼忙。就這樣厚著臉皮住在這裡,真的沒關係嗎?
還是該另尋出路呢?
「唷呵呵,不要煩惱了。」就在大白和二藍紛紛去工作之後,我聽到了一個很可愛的女聲。
廚房的窗外竟然站著一個胖石像,嚇得我尖叫起來。
「都第二次見面了還嚇成這樣,真是唷。」是風獅娘濛濛,睜著銅鈴大的眼。
「妳是昨天的……」
「嘿呀!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俺是風獅娘濛濛。嚴格說起來嘛,算是這一帶的守護神,不,也不算是守護神,」濛濛翻了翻白眼想著。「我的意思是,如果土地公和地基主們都去打麻將的話,就輪到我濛濛當班。」
聽起來地位不是很高。我噗哧一聲笑了,但濛濛那認真的大臉,還是非常積極地擠在廚房的窗前。
「陪我玩。」
「什麼?」
「我不想說第二次。」她哼了一聲,噘著那厚厚的嘴唇。「還是你只想跟大白和二藍那樣的帥哥玩?」
這個胖石像,怎麼話講這麼酸?
「最近墾丁的妖怪都在談論妳,說是二藍和大白的家來了一個綁著丸子頭的年輕女生,他們想知道妳會什麼法力。」
唉,現今這個世道,就連神怪也這麼八卦?
「但是……其實,我什麼法力也不會耶!」
「竟然什麼法術都不會!」濛濛一臉驚訝,表情超機車。
「對啊!我就是什麼法術都不會!」我被說到痛處,氣得要死。「妳那什麼臉啊!我本來就只是個普通的人類啊!」
「唔……罷了罷了,人類也有人類能做的事。」 濛濛一臉很想串門子的模樣。「出去玩的時候,妳一定要帶著我,我可是墾丁的守護神之一喔,專門負責保護妳們這種外來的客人。」
「真的嗎?」我半信半疑。「可是,二藍叫我不要亂跑。」
「那白欽克呢?」濛濛瞇起眼。「他現在可是一個人孤零零在上班喔,好可憐喔。」
說到大白,身為他的隱性歌迷,我當然對他在台上表演的模樣非常感興趣!大白是個單純的血性男孩,應該也不會排斥我偷偷去探他的班吧?
況且,如果大白又像昨天一樣臨時變身,需要什麼幫忙的話……
自從搬來這裡之後,我除了作些簡單的家事之外,根本毫無貢獻。反正在家裡也是閒著,我不如去看看大白。
「好,濛濛,我們走吧!」我斜背著桃紅小皮包,換上白色平底鞋。最後,我還頗有魄力地拉下鐵門,熟練地上鎖。
「這就對啦!妳這個除了可愛一無是處的人類,想不到還挺上道的喔。」濛濛咧著一口石牙笑著,講話照樣很酸。
一轉眼,街上起了大風,璀璨的夜色包圍著這座位於階梯上的老街。
海風搖曳著滿街的紅色燈籠,一時光影閃爍,氣氛迷離。
「咦?等一下,等一下!」我尷尬地任濛濛擅自把我的大腿抬起來,又把我甩到她寬闊的石背上。
暴風瞬起,斗大的紅披巾狠狠地打向我的臉。
「啊啊啊!」我尖叫著往上彈,雙手卻興奮地環住濛濛的短脖子……
她的紅色披風在高空中揚起,此時我才終於發現……
我們飛起來了!
街道和公寓立刻在腳底縮成明亮的燈河,小吃攤和服飾店綿延不絕地朝海灘排去,林立在遠方的一方方的飯店泳池全都盡在眼前,水光在海風中蕩漾,就像鑲在紗巾上的璀燦裝飾一樣。
我們居住的琦濱老街向東南延伸。兩旁的紅瓦古屋座落在日式牌坊中,六角形的街磚彼此銜接,舖往林蔭大道。
一邊是閃爍夜色的海灘篝火,另一邊是蓋滿VILLA泳池的米白巷牆,腳底則延伸著筆直的老街階梯。
燈籠光火照耀著墾丁的美景,我甚至可以看到鵝鑾鼻與南太平洋上空的星星!
不到一分鐘,我注意到濛濛嘴上含起了短笛。這表示,我們即將現身在人群中,而這笛聲可以讓我們不被注意到。
我雙腿夾緊濛濛的肚子,準備降落。這次她吹的曲子是台灣民謠「丟丟銅」。
墾丁大街上,商業大樓與特色小店並陳的人群一如往常忙著自己的事情。
買醉的大叔們跪在地上,脫得只剩一條內褲的少年們成群慫恿著彼此繼續喝,醉醺醺的妙齡女孩提起高跟鞋、彼此攙扶著。
風獅娘濛濛的體積實在太大又太圓,所以頗有自覺的她也不打算進大樓,只是機靈地往高處屋頂隨地一站,伸著脖子恢復成原本的樣子,彷彿已經在大廈的陰影裡守護這裡好幾百年似的。
「我先待在這裡守著。」她用那甜得過份的可愛聲音說。「妳不希望一個胖妖怪跟妳一起去探班引起騷動吧?」
聽到店裡的嘻哈節拍,我興奮得膽子也大了,一頭就衝進夜店門廊。地板由透明的玻璃磚鋪成,底下掃舞著藍色鐳射光,像是電子特效營造出來的噴泉一樣。
今晚是週三淑女夜,店裡擠滿了女孩與想把妹的男人,一時間還沒辦法排入隊伍的我,只能望著轉播舞池畫面的電視牆。
白欽克正在螢幕裡剽悍地抓緊麥克風,暢快地念著饒舌歌詞。在充滿張力的硬派節拍中,現在的他不是狼人,也不是大白,他只是個化名「Night Man」的饒舌歌手。
「在黎明來到前,我們整裝待發,
Keep rollin’,在天亮之前shout with me,
刻不容緩的旅程,和我一起奔馳!」
霸氣的電子旋律,再配上大白頗有魄力的口氣……我甚至認得出他在唱哪首歌!光是看到眼前化名「Night Man」的大白在唱現場,我就感動得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濛濛說得對,來探班是正確的決定!
「跟著我拍手,後面的也一起來,一個都不能少!Clap ,clap just clap your handz!」開始烙著不標準英文的大白,語氣有點台,卻台得又帥又可愛。妖豔的鐳射光輝映著他脖子上的汗珠,認真的神情非常迷人。
「小姐,要買票進場嗎?」接待櫃台裡的爆乳辣妹問著我。
我有些害羞地報上大白的藝名。「我在這邊等就好,我等Night Man下班。」
「喔,」小姐酷酷地說。「大家都在等Night Man下班。」
她說得沒錯。當大白終於出來時,一群女孩立刻衝上去和他合照。而大白也和在家裡那內斂的樣子完全不同,很專業地在鏡頭前擺出紳士而客套的笑容。
大白還來不及看到我,轉身又幫起一群大學新鮮人簽名,低眉微笑著、搖起筆桿的模樣非常帥氣。不過,隨著幾位媚笑著的野性辣妹擠過身側,大白的表情明顯變了,像是聞到什麼似的,防備地猛然轉頭。
等等,辣妹群終有有個女生長得……跟我一模一樣!只是比我多了幾個罩杯而且又高了十公分……這到底怎麼回事?
「喂!」我雙手發抖地推了推那名辣妹,她中空的上身只穿著內衣……而這,不正是我的內衣嗎?
就是我晾在陽台、但卻遍尋不著的……那件純白色潔淨無暇的內衣啊!
「妳為什麼偷我內衣啊!」我顧不得置身夜店人群,一心想從這個長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辣妹手中奪回自己的內衣。
「阿晴!快逃!」大白和我四目相交。此時,他的上排犬齒露了出來。
糟糕,他要變身了。不能在這麼多人的地方變身啊。辣妹獰笑著,群起高高踢腿,四雙雪白玉腿頓時從舞客們頭上飛越而過,拔腿就往樓梯間逃。
「混蛋!別想走!」大白翻身越過逃生梯欄杆,一路追去。

眼前一片衣衫揚散,當我跑出夜店後巷時,只來得及撿起大白扔在地上的衣褲和球鞋。夜風驟然旋起,一轉頭,濛濛精準地掠過我的上空。
她伸出石臂,一把將我揪到空中。「嘿咻,坐穩囉!」
濛濛圓圓的大石耳邊掛了個接收器,裡頭傳出無線電頻道的嘶嘶聲。
這該不會就是之前二藍跟我提過的妖怪電台吧?
不知道是誰一副用幼齒的語氣說著話。「喂,安安,有人在嗎?OVER。」
「南灣琵琶精!不要亂玩這個頻道!」濛濛抗議道。「我現在正在辦公!除非妳們有芭蕉精的情報,否則就給我閉嘴,over!」
「報告,我們知道芭蕉精最近又開始活動了。」
「什麼沒用的情報!這我也知道啊!」我不禁埋怨道。
「媽祖娘娘要老身速速出海,有事再聯絡。OVER。」電台這次傳出一個蒼老卻慈祥的聲音。
「阿福!祢該不會又要去南島渡假吧?」濛濛抱怨著。「我一個地方小神都比祢認真!哪有土地公這樣的啦!OVER。」
「土地公」?我大吃一驚,這果真是個神、怪、妖共用的頻道啊!
「濛濛,媽祖娘娘有交代,要老身別提海外任務的事,但老身的確看見妳的狼人朋友了。」土地公和藹地說。「老身急著出門,不能幫妳啦。妳先往南邊找吧!OVER。」
「好,在南邊!」濛濛看起來胸有成竹。
我們往南邊的夜空俯衝。果真看到大白那閃電般的身影正奔過一條條小巷。下週三才是月圓夜,但他已經在轉眼間幻化成一頭銀灰色的巨狼。
「看來我猜得沒錯,芭蕉精身上可能有觸發白欽克變身的妖氣。」濛濛沉穩地說。
「妳早就知道芭蕉精今晚又會來煩大白,故意誆我出來?」我這才恍然大悟。
「廢話,不然放妳一個人在家裡更危險!芭蕉精偷走妳貼身衣物不是沒有原因的,她們正在吸取精氣,想要快速變得強大……這一切恐怕不太單純哪!」
「那……而且她們還沒把內衣還給我……這樣我會有事情嗎?」
「掉一件內衣或許是還好,不過妳得把其他東西看好。」濛濛皺起濃濃的石眉。「對方已經可以幻化成妳的模樣了,如果變得更強壯,說不定她們會想辦法取代妳……」
我銘記在心。不過,還有一個問題。
「那……還有哪裡可以買內衣呢!」
面對我認真的提問,濛濛噗哧大笑。
「噗呼呼呼呼,當然是墾丁大街啊!什麼可愛的比基尼都有!」她憋笑的模樣真讓人不爽。
就在言談之間,我們已經飛越銀河般的金色墾丁大街。大白變身的巨狼正風馳電掣地在田野間疾走,往山區的墾丁國家公園方向直奔。
四周的稻田如浪般擺動,綠意迎面而來。
一抬頭,萬顆星辰就鑲在海邊的夜空,閃閃發亮。墾丁的灣口散發出奇異的藍光,夜景就像電影膠卷般在眼前閃過。
濛濛的鮮紅色披風正猛力飛舞,她發出一聲「嘿咻」,頓時往上一躍。
我們又飛得更高了,山林頓時縮得巴掌那麼小。大白的身影也只剩下一個小點。
我們飛越了國家公園的樹海,切過南台灣的壯闊的深藍色海岸線,往鵝鑾鼻燈塔俯衝。
大半個墾丁國家公園都在我們腳邊,綿密的樹林、瑩藍的海灣……
它們都像迷你模型般,在腳下一閃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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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嵐,第一屆尖端原創大賞得主、全球華文科幻小說星雲獎提名,已商業出版四十本暢銷小說,與要好的柴犬朋友一起住在綠色小宅第中,想用文字陪伴讀者一起認真生活。 官網:http://rabbitchu.blogspot.com/ 噗浪:https://www.plurk.com/juliesum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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