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奇海街同居誌II:伍

2019/04/11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同居心得五】★無人在家時,小心背後靈
每天傍晚的例行公事,是洗衣、收衣、曬衣。
拿著沉甸甸的洗衣籃緩緩來到陽台,每當來到制高點時,我總不忘要四處張望。除了每個月要還錢給銀行之外,爸爸也跟地下錢莊借過錢,欠債的事情就如同千斤頂般壓在我的身上,在錢無法還完之前,有過被追債經驗的我自然提心吊膽。
「二藍他們收留我已經很好了,最近事情又特別多,我只求不要再帶給他們任何麻煩……」
一面機械式地收掛衣物,我一面俯視著琦濱海街,今天也陽光漫溯,被湛藍的海景裹邊,亮麗溫暖。陽台的欄杆外是狂野旺盛的海風,若不保持警醒,還真是有些危險。
「呼……」背後忽然傳來一陣涼意。是誰朝我吹氣?
轉頭一看,差點沒嚇出半條命。
「妳……」我望著眼前的幽靈臉龐……事實上,這還真是張漂亮又讓人感到熟悉的臉。
終於想起來了,這個穿著日式白底紫牽牛浴衣的長髮女性,是阿紅。記得不久前她曾偷看我洗澡、汙辱我的身材、還說我要勾引二藍……
濛濛雖然說了她一頓,導致她好幾周不見鬼影,但
阿紅是一兩百年前的鬼了,道性不淺,總是故意讓我看見她。因此,我這個腳毛長的八字重之人,才能看得見她。
「又有什麼事嗎……」我連忙離開欄杆邊,防備地望著阿紅。「妳是因為濛濛不在附近,才敢現身的吧?」
阿紅微微一笑,倒不像方才那種促狹式的詭異笑容,而是心酸又難以言喻的苦笑。
我想起上次話別時,濛濛用「妳這樣二藍會討厭妳」這種說詞威脅了阿紅之後,她就落寞地離去。
大概是阿紅長了張薄幸美人的古典臉龐,眼角也微微下垂,像是流行的日系眼尾治癒妝容,才讓我有種想幫助她的感覺……吧。
雖然,她目前為止對我做的事都挺過份的。
「妳是來找二藍的嗎?明明先前對我說了這麼多話,怎麼今天見面卻不說了?」我問。
一聽到二藍,阿紅眼中泛起光彩,但就像殘風中的燭火般,隨即滅了。
「奴家……不是來看二藍的,因為我們現在無法見面。」阿紅想趕快結束這話題似的,別開了哀愁的眼神。
「那妳……是故意來捉弄我的嗎?」只好合理往這個方向猜了。
「沒有,奴家只是對妳很好奇,每天這樣偷偷觀察妳,看妳的舉動好像滿笨又好笑的,來看看妳,也許奴家會保持好心情。」
被這麼一誇讚,還真是開心不起來。但我這個笨手笨腳的人也不是一天兩天才有自知之明。
看來我這種乏人問津的大齡女孩也有跟蹤狂了,還是個美麗女鬼,想想也不算壞事。
「嗯……妳要看就看,別妨礙我或者嚇我就行。」無法阻止阿紅這種百年女鬼的新嗜好,我便繼續晾衣服。
糟糕,一發覺有人在看我,更是顯得手腳粗魯,連大白的白素T與二藍的白襯衫都被我弄掉在地上好幾次。
「看來只好重洗了……」望向角落呵呵笑著的阿紅,我無奈地忙了一會兒。
再度上到陽台時,阿紅不見了,我反倒覺得有些落寞。
「沒有觀眾看我晾衣服囉?這樣也好啦。」順勢往欄杆下一望時,發現公寓外的石敢當旁,立著兩個神色兇惡的男子。
男子們一人講手機,一人滑手機,但他們都東張西望,模樣像在尋找什麼。
「糟糕……」我倒抽一口氣,連忙縮進欄杆裡。
看來,討債集團又來了。
這次他們比上回還要謹慎且堅持,三個小時過去,兩位穿著寬鬆陳舊POLO衫的兇惡大叔一直徘徊在附近。
「唉,已經到了晚餐時間,冰箱又忘了補貨,不出門覓食不行呀。」
會找到家門口,顯然對我的身份有相當程度的把握,大概也知道二藍和大白是我的室友了。雖然我不擔心這兩個大男孩,但卻也滿心歉疚。
「咕咕……」
我們家共有兩個出口,一個是綠色窗格的前門,現在外頭已經拉上鐵捲門,是這個家收留我之後的共識。
至於第二個出口,我搬到這裡來之後從未走過。
它需要經過地下室車道,平常二藍與大白若需騎車出門,都走地下室。
「不管是打掃或找東西,都不要進地下室,否則會有危險!」記得我剛到這裡的第一天,二藍就嚴肅地告誡我。
「但我現在真的需要出門買飯啊,今天大白和二藍要到深夜才回來,總不得等到那時候吧?」我已經餓到胃痛,只得猶疑地來到地下室的門前,望著電子鎖發呆。
「看來真的很不希望讓外人進去,才加這種鎖。但密碼是什麼……我也不曉得呀。」
索性向阿紅求救好了!
「阿紅,妳知道密碼嗎?」沒聽到回應之後,我重重嘆氣。「真是的,需要的時候又不在……」
間諜片都是這樣演的,我跑到廚房拿了麵粉與紙,輕輕朝密碼鎖按鍵一吹,滿佈指紋的按鍵立刻凸顯出來。
在食慾的強烈驅使下,試著換了幾次按鍵的排列組合,就聽到門鎖開啟的勝利嗶嗶聲。
「抱歉了,二藍、大白!反正我什麼都不看,什麼秘密都不會發現,也不會有危險!」鴕鳥心態的我快速朝車庫門前進,試圖不在地下室中亂看逗留……
「啊!」腳邊被工具箱絆了一下,沒阻止我急速想出門的決心。終於來到車道外頭時,我用重獲自由的心情伸了伸懶腰。
美好的夕陽下,我在老街食物的香味中猛力嗅聞。
「飯~飯~我來了!今天要吃什麼好呢?」
既然是走後門,應該不用擔心那兩個等在前門的討債傢伙吧?我神清氣爽地啪啪踢著夾腳拖,摸著側背小方包,一派悠閒地往老街走。
不料,才剛繞了遠路,經過老樟樹旁的垃圾子母車附近時,兩個黑影忽然朝我包抄而來。
「郭小姐,是吧?」為首的男子朝我不懷好意地笑笑,後頭的男子則快速朝我奔來。
他們正是方才等在前門的那兩個黑道!
這兩人埋伏在這附近一定不只兩三天,連大白、二藍的作息、出入路徑都摸得清清楚楚,才會知道有車庫後門的存在!
我拔腿就跑,沒想到對方竟已扯住我的包包背帶,一個重心不穩,害我慘摔在地。
中年男子粗暴地拉過背帶,包包狠狠地打過我的頭。
「很會跑嘛?以為跑到這裡我們就找不到?告訴妳啦,全台灣都有我們釋龍會的人!」滿口檳榔汁的男子一臉得意,粗暴地將包包中的手機、錢包都摔了出來。
另一名尾隨在後的男子怕我逃跑,則硬是把我從地上拉起架住,手還朝我的胸部襲來……
「混蛋!去死!」我把大學時學的防身術使出,朝對方鼠蹊部連踹三下,頓時逃脫。
「老娘的胸部不是留給你們這種混帳摸的啦!」害怕地往前跑,卻因為手機與包包都在原地,我有了遲疑。
然而這一兩秒的空檔,又讓對方逮到機會朝我出拳!
「痛……」遮臉閉眼準備承受撞擊,我卻發現……
我沒被打!甚至,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睜眼一看,原本朝我出拳的檳榔汁男子像是被什麼勒住似的,猛抓自己脖子,而他的身體也被無形的猛力拉到空中,在老樟樹下又踢又晃。
另一名把我包包東西倒出的男子,竟倒進一旁的垃圾子母車中,口吐白沫。
「啊,我想起來了,這樟樹原本是我和二藍幫助過的日本軍幽靈佑司的樟樹,是樟樹顯靈了……」
「唉呀,那兩個人怎麼啦?」坡邊車道上的幾位路人這才發現我們的異狀,議論紛紛。
我連忙衝回原地、撿起手機與包包,裝作事不關己的模樣離開現場。
心有餘悸,氣喘吁吁,不時回頭頻頻張望……直到我走回鬧區才終於放下心來。
「那兩個人應該不會怎麼樣吧?樟樹應該只是給他們教訓而已……」一面感激,一面慶幸,卻又擔心,我矛盾的思緒,被接下來的一個聲音給打斷。
「什麼樟樹,什麼佑司,方才還不是靠奴家的惡作劇才解危的。」這嬌氣中帶著哀愁酸楚的聲音……
「阿紅!」我驚喜地轉頭,女鬼阿紅的淺笑面容,才模模糊糊地如煙霧般浮現在我面前。
「原來是妳救了我。」
「哼,因為不清楚事情的原委,我看他們這陣子都在二藍的房子附近出沒,以為他們是要對我的二藍大爺不利……沒想到他們是衝著妳來的!妳真是煞星啊!」阿紅沒好氣地用半透明的鬼手打著我。雖然被鬼打不會痛,但我的手臂肌膚,卻有如過敏般、浮現疹狀的印子。
「唉,對不起啦,我也對二藍和大白很抱歉啊……我也不願意事情變成這樣。」
「什麼不願意!妳搬走不就行了!偽善的蠢女人!可憐的二藍大爺,就是被妳這種女人騙了!」阿紅看起來餘怒未消。
「唉,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妳不嫉妒我呢……」我知道自己聽起來頗為靠北,但嫉妒這種情緒對阿紅而言,真的沒必要啊。
「妳和二藍相處的時間比我長,他談起妳時也滿面微笑,雖然都已經不在人世,卻活在妳喜歡的人的心中,這不是勝過世界上千千萬萬個的女孩子了嗎?」我將二藍上次看著老相片說故事的情形,繪聲繪影地描述給阿紅聽。
「真的嗎?二藍大爺真的有那樣提起我?」阿紅先是抗拒,卻掩不住眼底
的驚喜笑意。她笑起來的模樣可比一直以來的愁容美多了,柳眉如在春風中飛揚舒展,唇瓣也變得粉紅,慘白的臉上更浮現桃色的紅暈。
我見事情往對的方向發展,連忙繼續追溯記憶。
「是啊,二藍說,雖然妳們暫時無法相見,但妳是很好的人,還說妳是很好的朋友。」
「朋……『朋友』?」阿紅的臉色一垮。「他說,『朋友』?」
「是啊。」我還沒嗅到事情不對勁,傻傻地照實回答。「奇怪,這個對話不是前幾週就發生過了嗎?當時妳追我、還被濛濛罵的時候,我就跟妳講過這些了呀!」
阿紅閉嘴不語,原本興奮的神情也轉為不屑與失望。
「朋友……在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之後,二藍大爺只把我當作朋友……」
我終於明白阿紅在意的點在哪了,這才恨不得咬斷自己舌頭!
但我所言句句屬實,與其穿鑿附會,倒不如直接轉達實話。
然而,實話恐怕也不是解藥。關於阿紅與二藍之間的事情,更非我一個局外人能解的。
「我……不會再出現在妳們身邊了。」阿紅的身影如被海風打散的沙塵般,漠然褪去。
「等等啊!」我對著空氣大叫。「妳們一定有什麼誤會,對不對?為什麼妳無法直接出現在二藍身邊呢?而且,為什麼二藍也說過你們暫時無法見面……不能告訴我嗎?」
阿紅不再現身,但我知道,她一定還在某處聽著。
「小妹妹,沒事吧?怎麼自言自語這麼久啊?」一旁賣蚵仔煎的大嬸狐疑地望著我。
買了晚餐在溫暖的路邊攤吃,望著人來人往的街道,我試圖驅散這分無所適從的感受。
「怎麼樣都還是想知道事實的真相……」回程我小心翼翼經過後門車道,樟樹旁已經沒了那兩位討債男子的蹤影,我這才溜回車道,打開地下室的門。
開了小燈原本想直接上一樓,但越是被交待不該去的地方,越是讓人想好好探索一番……
這棟房子,到底還有什麼秘密呢?
「沒關係,二藍說的話……我還是有聽。現在的我只需要把那本老相本找出來……反正二藍也把相本給我看過了,我想再看一次、查查阿紅的事情,應該沒什麼不可以吧?」我拼命說服自己「罪行」不大,對地下室的不銹鋼貨架又翻又找,大多是一些不起眼的雜物,並沒有足以造成我危險的東西。
「真不知道二藍和大白幹麼禁止我來這裡……啊,找到了!」
翻到相本後,我迫不期待地翻閱。
有十幾頁內容,二藍並沒有一一帶我看過,而那就是我此刻要找的目標。
隨著照片的時光往最前面的頁數回溯,街上的景物大約處於清末,我看到小小的二藍腳踏草縷鞋、被身穿唐裝的美男子牽在手心。
「這是……二藍的爸爸還是叔叔嗎?好帥氣呀!」聽說二藍的母親是仙台日本人,爸爸為台灣人,或許狐仙的血統來自母親,但二藍的面貌輪廓與牽著他的那名男子十分相似,都有著穠纖合度的劍眉、偏細長的深邃眼型,白面嫩膚。
日治時期、國民政府尚未播遷來台之時,穿著日式浴衣的二藍,將同樣穿著浴衣的長髮阿紅,親暱地摟在懷中。阿紅雖臉上表情有些嬌羞,頭卻往二藍的肩上倚去。
「那個年代有這麼開放嗎?應該是真正的情侶才能作這些動作吧?」我笨拙地推敲,既然感覺得出兩人的關係親暱。
接下來,我發現一件事。
許多二藍的女性朋友都有與二藍爸媽拍團體合照的日常照片,不管是拜年放鞭炮的照片、或端午鄰居辦桌、七夕與孩童玩樂的情景,感覺得出大家熱鬧無比,二藍的爸媽也很享受與年輕人的往來。
唯獨沒有阿紅。
「只要有二藍爸媽的地方,就沒有阿紅的影子。而二藍與阿紅的照片也都是獨照,沒有爸媽……難道是他們兩個瞞著爸媽交往嗎?」
或許兩人之間有什麼跨越百年的心結解不開,才會不見面。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解鈴還須繫鈴人。
倘若我能對二藍說點什麼,讓阿紅感受到他的心意,或許她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好歹阿紅也救了我一命。」望著包包中被摔傷的手機與錢包,方才的經驗仍讓我餘悸猶存。
「我至少也能稍微為她做點什麼吧?」
忽然間,地下室外的車道響起二藍小綿羊機車的引擎聲。
「天啊,二藍提早回來了!」
我匆匆將相簿放回原位,倉皇地逃上一樓,鎖好密碼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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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嵐,第一屆尖端原創大賞得主、全球華文科幻小說星雲獎提名,已商業出版四十本暢銷小說,與要好的柴犬朋友一起住在綠色小宅第中,想用文字陪伴讀者一起認真生活。 官網:http://rabbitchu.blogspot.com/ 噗浪:https://www.plurk.com/juliesum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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