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在巴黎當一位設計師－來法國念設計

常常有許多學設計或藝術類的同學們寫訊息到巴黎不打烊的臉書專頁，問我一些在法國求學的問題，這些素未謀面的網友來信時都非常客氣又害羞，很多人也不相信我竟然都會一一回覆，或幫忙詢問在教育界工作的法國友人。我在社群網路和資訊還不發達的年代來法國求學（ㄟ，不要以為我有多老，也不過就十幾年前），當時能求助的只有抵法較久的前輩，或和其他同學互通有無，大家口耳相傳一些關於各個學校的特色和申請方式。這一路走來，可以說是獲得許多貴人的幫忙和照顧，所以現在當我有能力可以回答大家問題和解惑時，可以說是懷著感謝當初曾經幫助過我的朋友們的心態（這裡讓我發表一下得獎感言：首先要謝謝美華同學幫我找到落腳的房子、語言學校，還帶著我去銀行開戶、去警察局辦居留、逛超市。謝謝憶婷同學在我北上巴黎時收留我，還要煮飯給我吃、照顧我生病，還常常幫我擦屁股收信跑東跑西。謝謝李大哥莫名其妙被我抓來改動機信，謝謝郭聰同學老是讓我蹭飯吃還要陪我失戀哭著一路從法東開車熄火一百次到巴黎，謝謝小木巾、吳超同學二話不說來幫忙搬家，謝謝好多好多人，雖然他們都已經回亞洲了，但這些留學生之間的情誼與感動永遠都在）。

回到正題，我上面經歷過的那些找房子、語言學校、居留、銀行、搬家、買菜、失戀⋯等等這些，大多是來法國留學會遇到的一些瑣事，如果各位同學遇到這些問題，現在網路上有很多的資訊。台灣留學生有解悶來法國這個網站，中國留學生有戰鬥在法國（已改名新歐洲）這個網站，爬文一下就可以找到很多的答覆。當然，關於申請學校的細節，在這二個網站也能找到許多的討論留言。我離開學校已久，加上法國的教育和招生政策時常改變，應屆報考生還是要以各個學校公布的招生內容為準。那我這邊能跟大家分享些什麼學校資訊？重點來了，我這裡要跟大家分享的，是論壇上沒有的，也就是學校在業界的風評。這裡推薦的學校名單，不一定是教育部承認或台灣大家都知道的學校，但卻是法國設計行業首選的學校。

許多學生想來法國求學，大家各有不同的理由，或許是因為嚮往法國的自由平等博愛、藝術和時尚等領域的蓬勃發展⋯⋯等各種因素，當然也有人因為法國學費相較於英美便宜很多而選擇法國。無論是什麼原因，來法國念書前，請先想清楚法國是否是自己未來要工作和居住的國家。這是我在回覆無數巴黎不打烊讀者關於來法國念藝術或設計等問題，和自己在法國業界多年之後發現的一個重要問題。因為想不想待在法國工作，和申請的學校有必然的關係。

第一次聽到法國朋友跟我說「法國是一個很重視學歷的國家」時，我曾經不以為意，這世界上有哪個國家比台灣重視學歷？後來從學校離開投入職場後，我慢慢地發現法國真的是一個非常重視學歷的國家！我來法國唸書沒幾年，還在ENSAD做研究時，就被巴黎一所私立的時尚設計學院聘僱，每週教一年級新生二堂課。其實當時我的法文根本不行，往往二個小時的課要花上一整天的時間準備。但校長會僱用我這個外國人，也只是為了我身後那塊ENSAD的招牌，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私人學校（要說補習班也行）的教師中有一個ENSAD履歷，在法國對外看起來是很漂亮。但當時我還不太清楚這些高等學院（grande école）的優勢，日子就這樣傻傻地過。但後來才發現，有一個高等學院的學歷在法國職場上，就像背了一個名牌包一樣的耀眼奪目。

因此在介紹學校之前，要跟大家說一下法國的教育體制。法國的教育體制和台灣不太一樣，台灣和美國一樣統稱大學。而法國的高等教育有分為大學（université）和高等學院（grande école）。法國的大學一般來說是申請就可以上的，無需經過什麼特別的考試，進入後主要以學術研究為主。而高等學院則是要經過重重的關卡，從報名表開始篩選到面試，有的還有筆試等不同測驗因校而異。grande école的錄取率極低，因為是國家重點培養的專業學校與人才，學校裡硬體的設備或師資都非常好。以工業產品設計系的學生來說，高等學院裡會有各種工廠，木工、鐵工、精工、模型室、噴漆室⋯⋯等器材專業齊全還各配一位專業的技術人員幫助同學完成作品。還有更重要的，一旦你的設計作品經由老師批准，將是由學校出錢購買你設計作品所需的材料。雖然由學校訂購所需時間冗長，不過在保麗龍一塊要三四百歐的國家，學生設計作品由學校（不，是政府）出資購買，還是很不錯的！（在法國，有沒有錢並不是成為一位好設計師的原因。沒有錢也可以有好品味，有錢也會有暴發戶品味，而設計不只是品味，還有藝術與文化的底蘊）

當然，法國人也有發現菁英制度下的高等學院佔盡一切優勢：畢業後好找工作、學校設備完善、學生不必自掏腰包買材料做作業、不定期有各種專業出遊（我以前法東的藝術學校會帶我們去盧森堡、比利時看展覽，或去個三天二夜雙年展之類的）⋯⋯等。在高等學院僧多粥少一位難求的情況下，法國政府也推出了大學體制下的「專業」科系，也就是論文不用寫得跟往常一樣多，實際應用的課程增加，而且論文答辯時還要有作品。這看似為學生未來就業著想的政策，其實受到不少的批評，因為以學術研究的大學，其校內的設備就是課桌椅而非各種專業工坊，選擇「專業」文憑的學生看似可以做設計或創作，但資源極其有限。因此有些人認為大學裡的「專業」科系只是一種安慰作用，讓考不上高等學院的學生能有所希望。

因此許多來信詢問的學生們都會被我問到：「你以後想留在法國工作嗎？」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就要以各科系最好的高等學院grande école為目標。法國的失業率頗高，只有從這些學校出來，我們這些外籍人士才有可能在職場上找到工作。此外也有一些業界風評不錯的私立學校，但比起grande école來說，私立學校的文憑找工作還是比較難，而且起薪也比較低一些。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打算拿到文憑後就回台工作生活，那就要以台灣教育部認可的文憑學校為目標。台灣與法國的教育制度不同，相較於法國，台灣看重的是「大學體系」的文憑。如果你很優秀的在法國拿到了一個grande école文憑，在法國可以被當成神來拜，但很有可能回台灣之後，政府不承認或想考教職人員也不被承認。所以要回台灣工作的同學，還是要先確定教育部認可的學校文憑為主。

到目前為止，回覆我畢業後要回台灣的同學數量大概五隻手指頭不到。大家都很嚮往在國外闖蕩一番？還是台灣設計相關產業環境過差？我常常聽到許多設計師朋友們抱怨台灣設計業的環境，但沒有一個國家、一個環境是完美的。以時尚、精品、藝術、設計等創意產業來說，巴黎是一個隨時都有新鮮事產生的都市，如果可以參與這些活動的發生，成為其中創意的一份子，真的是很不錯。但法國設計相關產業也有許多不足之處，在這本線上專書的後面幾章，我會跟大家分享在法國做設計的辛苦和無奈，大家不妨看完之後再想想要不要留在法國工作。

相較於以前是大學畢業生向我諮詢來法唸書事宜，近年來許多高中生也會來信詢問，還有一些是剛上大一的新鮮人。我很高興看到越來越多的高中生開始思考他們的未來，相較於我們以前用聯考分數填寫大學志願表的年代，現在的高中生們似乎更清楚知道自己喜歡的是什麼。所以有些同學問我要不要在台灣念大學？還是直接高中畢業就來法國念設計？

如果你上一個問題的回答是「畢業後想留在法國工作」，那勢必就得考上法國的高等學院。以法國高中生來說，法國高中生要考一個畢業會考（對喔，就是會考那些網路瘋狂轉載的法國高中會考哲學題目那些），考完之後依照志願申請高等院校。想念大學的同學們就去報名申請，想進入高等學院的就要經過一番嚴格的文書審查、筆試和口試。以巴黎高等裝飾藝術學院ENSAD來說，每年報考一年級新生的人數都有上萬人。到招生的月份時，學校都會把一樓的展覽廳空出來，裡面放了十幾張大桌子和椅子，一旁十幾個大拖車裡有堆積如山的A4牛皮紙信封，都是來自世界或法國各地的入學考試申請表。學校各系的老師檢閱書面申請文件後，通過文件審核的學生會再書面通知考試日期。沒通過的同學，就只能隔年再試一試，或報考其他學校。

這些grande école的入學困難，因此造就了一些「預備校」的體系。以理工、商業等科目來說，法國一般高中有些都附有預備班，讓想要考入grande école的學生們就讀。而建築、設計或藝術等學校的情況特殊，導致坊間也有一些私人的預備班。這些預備班其實有點像補習班一樣，教學生如何準備文件和考試以考上ENSAD、ENSCI之類的grande école，但注意！不保證考上喔！因此有的學校為了避免私人預備班在外面打著自己的名號斂財，就自己開設預備班。這也要注意，因為報名不等於正式入學喔！預備班多是上一年課之後，還要再參加招生考試的。

好了，說那麼多，到底要不要在台灣念大學？有些同學擔心法國一些設計和藝術學院報考有年齡的限制，一般好像是過了26、27就不能報考。但是台灣高中畢業又不太會說法語，要跟法國學生一樣直接進入高等學院一年級就學，這真的太難了呀！或許一邊念語言學校一邊念預備班？嗯，我覺得這還是很不容易。在法語不是母語又非法文系的情況下，大多數同學都會在法國念一年的語言學校再試著考入專業的學校。就算念了一年的語言學校，要跟上專業課程都還很吃力，要一邊念語言一邊念預備班，那真的是不太容易。不過我也曾經認識高中畢業就來法國念設計的人，不過如前述，grande école的招生嚴峻，因此他們多是念私立學校。曾經有位很優秀的台灣女孩就是如此，高職畢業來巴黎念私立設計學校。她後來是他們班上設計第一名畢業，也因此在法國的廣告公司找到工作。不過因為私校畢業與專業的緣故，她的薪水只有最低薪資的標準，因而差點拿不到工作簽證。

英文的服裝設計是fashion design, 工業設計是industrial design, 視覺設計是communication design，平面設計是graphic design⋯如此類推，只要加上一個design就是某某設計。而法文的世界完全不同，會出現design的只有工業設計，其他各種不同的「設計」都有其專有單字，這讓許多有心來法學習設計的同學感到一頭霧水，在這個小節中，我將跟大家介紹一些不同設計的法語詞彙和學校。

在我們開始介紹各種相關法文詞彙和學校之前，要先跟各位想來法國唸書的同學分析一種情況，這也是這些年來常常有同學問我的問題：「我喜歡精品，以後想從事精品業的工作，要唸什麼學校？」法國以精品業著稱，香奈兒、愛馬仕等法國品牌在台灣也始終業績長紅，讓許多台灣年輕學子想投入精品業。其實在法國，精品業分工非常細緻，一個服裝或配件的品牌旗下除了最上面的CEO、創意總監，還需要各式各樣的專業。在品牌服裝本業的各種人才需要像打版師、製衣師、刺繡⋯等，在品牌形象經營的工作上需要視覺設計師、攝影師、影片製作團隊⋯等，在品牌企業經營管理上需要市場研究、行銷⋯等等專業人員。因此想要進入精品業，有時尚類的學校、設計類的學校或是商業管理類的學校可以選擇。因為未來工作內容的不同，雖然都是精品業，學校的選擇是完全不同。

精品業只是一個案例，一位想做精品管理的人去念巴黎時尚學校，聽起來好像不遠，但上課的內容可能差了十萬八千里。法國的高等商業學院裡專業的商業與各種策略課程會讓一位想從事精品管理的學生獲得業界需要的專業，商學院畢業才會更接近精品「管理」。而有些時尚學校教的內容更偏向趨勢、風格和製作，也有某些私立學校為了大量亞洲學生的需求而增設精品管理課程，但卻無助於學生在巴黎業界找到一份好工作，有時連找個實習機會都不容易。區分自己的興趣是在「創造、創意」還是「商業管理」，是這個行業要特別注意的地方。

接下來，就各種不同設計類型，為大家列出該專業最好的高等學院。想要在法國從事設計工作的同學，建議以這些學校為目標報考。

以純藝術創作為主的巴黎高等藝術學院ENSBA是這個專業最好的學校，另外在Nancy、Nice、Limoges、Bourge、Cergy、Dijon、Strasbourg等重點城市也有同樣直屬巴黎文化部的國家級高等藝術學院。法國每個城市都有藝術學院，又分為國家nationale和區域régionale，不同在於國家級的學院屬於grande école，由文化部直接管轄，老師、監考人員由巴黎統一派出（因此許多老師都是巴黎人），學校資源也比一般區域性學校豐富。

法文的建築和英文一樣，是最不容易搞錯的。但還是曾經有同學因為過去的資料而以為法國建築學院還在藝術學院裡，不，法國的建築與藝術學院在我先生三十年前唸書時就分家了，現在的建築學院都是獨立的單位。這麼多年來，巴黎的Belleville建築學院始終獨佔鰲頭，是建築業top 1的第一選擇。巴黎近郊的凡爾賽建築學院也不遑多讓，始終維持第二。

法國最著名的景觀設計學院是位於凡爾賽的國家高等景觀學院ENSP，它的背景是凡爾賽宮專司景觀、農田、花園造景的單位，豐富的人文歷史與各種知識技術讓這所學校成為業界頂尖，但隸屬法國農業部。位於羅亞爾河流域也有一所國家高等自然與景觀學校，不過這是一所工程類的學校，畢業拿到的是工程師文憑。此外波爾多的國家高等建築學院也有景觀設計專業可以選擇。

在法國眾多的grande école裡，目前看來只有巴黎高等裝飾藝術學院ENSAD還有這個系所。雖然說ENSAD室內設計系的畢業生在業界受歡迎程度在前三名，不過法國室內設計系的「類建築系」教學方式頗為人詬病。也就是說，把未來的室內設計師當建築師在教育，但問題是，室內設計系畢業並不會成為有建照可以執業的設計師，只會讓學生過於偏重建築思維而少了室內設計的柔軟。我自己曾經在大學經歷過類似的情況，對此種教學方式不抱有太大好感。由於室內設計的grande école沒有其他選擇，因此另外推薦二間風評不差的私立學校，一所是École Boulle，另一所是名設計師史塔克的母校École Comondo。這二所學校的光環或許沒有ENSAD那麼大，但也是著名的設計類私校（私校頒發的文憑要確認，有的私校沒有文憑）。

巴黎高等裝飾藝術學院ENSAD有舞台設計系，校內還有一個迷你劇場就在各種木工坊、金工坊、模型工坊等旁邊，是一個資源非常豐富的學習環境。另外位於法東的史特拉斯堡裝飾藝術學院（現在多校合併成為萊茵河高等藝術學院）的舞台設計系也頗富盛名。

在法國說到design，大家直覺聯想的就是工業設計，像桌椅、沙發、汽車之類的。法國很多藝術類的grande école都有design這個專業，我自己當初就是傻傻的搞不清楚，選擇了Nancy國立高等藝術學院的設計專業。不過好險雖說是工業設計，但學校的教學還是十分彈性的讓學生得以發揮所長。

以工業設計來說，法國首屈一指的學校是巴黎的國立高等工業設計學院ENSCI。ENSCI的入學申請除了年齡限制之外，考試過程繁複，還規定一個人一生只能考二次還是三次的樣子，跟法國醫學院一樣難考。ENSCI之外的第二選擇就是ENSAD的design objet也是工業設計，不過身為ENSAD校友，工業產品設計可能還是ENSCI的口碑好些。

只要是設計類，巴黎高等裝飾藝術學院ENSAD都是法國的第一志願，ENSAD的視覺設計系在法國可以說是具有領導性的地位。以前在藝術學院統稱為communication視覺設計，這幾年多媒體盛行，ENSAD率先將視覺設計專業細分為二個專業系所，一個是多媒體視覺設計，另一個是印刷影像。

法國最有名的動畫學校，就是號稱皮克斯搖籃的Gobelins，是一所3D、特效等技術超強的學校，畢業後完全不擔心沒頭路。除了3D動畫之外，還有傳統的每秒25格傳統2D動畫，ENSAD的cinéma d’animation就是一個不限於3D的動畫電影系。

在法國南部的Arles，有一所非常知名的攝影學校ENSP，巴黎有盧米埃國家高等學院ESLL和巴黎高等裝飾藝術學院ENSAD。

位於蒙馬特的La Fémis是法國電影的國家級高等學院，培養出來許多電影界的菁英。學校又細分為導演、影像、聲音、剪接、製作、分鏡等不同專業部門。此外上述的盧米埃國家高等學院也有許多聲音和影像的專業技術課程。

很久以前，巴黎製衣公會學校曾經是許多想學習服裝設計學子的首選，Valentino、YSL、卡爾拉格斐、三宅一生等知名服裝設計師都是其校友。不過在八〇年代末、九〇年代開始，引領歐美時尚的服裝學校轉為安特衛普的比利時皇家藝術學院或倫敦的英國皇家藝術學院。曾經有就讀巴黎製衣工會學校的台灣同學反應，在學校學不到設計，學得是一些手藝活，還不如唸實踐的服裝設計系。

製衣工會學校一蹶不振一段時間之後，在2016年與塞納河畔的時尚設計學院IFM合併，IFM無論在跨國教學合作（合作對象是倫敦皇家藝術學院）或跨界與時尚品牌的建教合作，都是法國服裝界的top 1學校。學校將課程細分為管理、創意和技術三個系所，課程有長期、暑期和進修課程。由於和國外的許多合作，也包含英語上課課程。

法國的時尚或服裝學校都不在grande école體系中，因此學校能不能頒發文憑還有待確認。如果想要一張漂亮的碩士文憑，grande école體系中只有ENSAD有服裝設計系。

跟服裝設計一樣，在許多的時尚學校中都有織品設計這個選項。不過學校資源豐富，校內有各種器材和材質圖書館，還能頒發grande école文憑的就是巴黎高等裝飾藝術學院ENSAD。

以上是簡略的設計系所推薦，如果沒有你有興趣的專業，歡迎在文章下面留言詢問，我會再將資訊補上。

每個人出國留學的目的不同，有的人是為了拿文憑，有些人是為了精進自己的專業，也有人是為了體驗不同的生活。從台灣千里迢迢到法國求學，除了文憑與體驗生活，我們能在法國的藝術學院學到什麼？或說法國的藝術設計學院有什麼特色？

法國的藝術學院在低年級的時候，有一些技術性的基本課程，雕塑、電腦程式等。如果在台灣有大學文憑再插班考人高年級，就不會有這些課程。我當年插班四年級的時候，只有哲學、藝術史、設計方法和英文是要和三年級一起上課的必修學分，其他都是四年級的學分。哲學和藝術史這種課程和在台灣大同小異，就是老師在台上講課，學生們在下面筆記。比較不同的是，法國美術館收藏豐富，藝術史的老師偶爾會在美術館上課。而我唯一要和設計系其他同學上課的設計方法，當年剛開學時，對我一個剛從台灣到法國念書的學生來說，衝擊非常的大。

當時我念的藝術學院在法東的Nancy，是一個以水晶工藝著稱的小城，因此三年級設計方法課程的主題就是以水晶做一個設計作品。每到星期三下午上課時，老師和不到十位的設計系三年級學生在教室裡圍著一張大方桌討論。老師沒有黑板，同學雙手空空，就這樣bla-bla-bla的討論。我曾經在實踐設計系受過嚴苛的設計教育，每週二、五的設計課如果空手出現，那還不如直接翹課，以免被老師侮辱到自尊心全無憂鬱症爆發。然而，法國的學生們卻可以空著手，就帶著一顆腦袋去上課。我曾經覺得這樣的教學方式很瞎、很散漫，但是現在更了解法國的教育和文化之後，我了解為什麼老師不會逼迫或催促學生每次上課要有「產量」、要有進度。這跟法國人從小的教育一樣，我們不是工廠的機器，每個人之所以不同，是因為我們的腦袋不同。一個做創作的人，無論是藝術、設計、音樂、建築都一樣，需要時間去思考和辯證自己的想法。所以當大家圍著一張桌子跟老師討論時，任何天馬行空的點子都可以提出。而老師的角色不是告訴你對或不對，好與不好，更不是批判或決定者。當時有個同學覺得每次倒酒時要一杯一杯倒很麻煩，想要用水晶做一個可以同時倒給許多杯子的分酒瓶，老師此時就對他的想法提出各種問題，像一個在商場買東西的大媽一樣，透過問答企圖知道這個東西有沒有存在都必要性。這樣的過程很久很長，幾乎可以佔設計案三分之一的時間，外表看起來好像在喝咖啡聊天打屁，其實都是在腦力激盪。

如果學校老師只是前述商場裡的大媽，那我們就不用去學校了，直接拿著設計概念回家跟媽媽討論就好。因此除了思辨，法國學校老師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在和他們討論的過程中，會得到很多我們不知道的reference參考。當老師覺得你的設計或想法有某個大師或已經存在的作品的影子，或讓他聯想到某個時期的作品時，就要趕緊去圖書館找資料，看看前人的作品再更精進自己的作品。

這是法國藝術設計學校和台灣設計學校的第二個不同，是他們非常重視research。如果想要設計一個茶壺，只有在研究和了解過各種不同的茶壺之後，才有可能做出一張世界上從未出現過的茶壺。沒有經過縝密的research，很有可能做出比前人還差的設計，也有可能不小心和別人的作品過於雷同而被說抄襲。同一時期的創作者們，或許會有同一時代人的想法因而作品有些相似，但是抄襲卻也是另一件事。大家都想做出獨一無二的作品，因此research就是法國學校學習過程非常重要的一步。

建築、藝術或設計類的grande école一般來說有五年，三年級期末會有一個文憑會考，考完就可以拿到一個bac+3的文憑，在我那個年代文憑叫DNAP。五年級期末會再考一次，Bac+5的DNSEP文憑（相當於台灣的碩士文憑）。文憑考試就是自己的年度創作或設計，有點像台灣設計系的期末評圖一樣。在法國的學校，沒有人會跟你說該怎麼做或要做什麼，到了高年級也沒有課表，老師更是不常見到一面。所以開學後（也有人暑假就開始發想）就要自己跟老師約時間見面討論，自己安排制定進度。這種情況下，大家就得各憑本事抓著老師約時間討論作品。

法國grande école設計系的學生一旦和老師討論好自己的設計，經過老師認可要執行製作時，會由校方出資採購學生需要的材料，然後在各個工坊專業技師的幫忙下完成模型。如何獨立操作完成一個設計項目，從概念發想、溝通、研究、設計、採購原料到製作，都要自己完成。然而在一個偌大的學校裡，指導老師不會教你該怎麼做（他只會給專業設計上的建議），其他一切都要靠自己找答案，或是和學校裡各個工坊的專業技師一起完成。因此如何安排時間，如何解決問題，還有如何與學校裡其他人溝通採買原料或讓工坊技師了解自己的設計並協助完成，這都是設計教育的一部分。法國的設計教育不一定要學生完全自己動手做，畢竟木工、金工等都是一門專業，設計系的學生需要了解但不用成為專業技師。因此學生們都有強而有力的專業技術支援，學生們在這個過程中要學會的是溝通與管理的能力。在個人主義盛行的法國社會，如何獨立完成設計案，也是很重要的事。

十幾年前我還在法東唸書時，3D列印機器尚未普及，但是學校就已經投資了一台3D列印器材，同學們的作品經過討論後，可以用3D列印執行。此外，這個外省的國家級美術學院還有各種專業工坊設備讓學生使用。後來到了巴黎高等裝飾藝術學院，小小的一棟大樓由史塔克設計成潛水艇般的室內空間，每扇門打開都是一個令人驚嘆的專業空間，各種器材設備精良。在法國的學校裡，grande école是培養各行各業菁英人材的地方，因此在技術與設備上都非常的先進。前面我們說過，畢業後要在法國找工作就要念grande école，因此這裡除了學設計，還可以學到很多專業的技術（這裡指的是設計師的技術，像繪圖、3D...等）。學校的每個工坊都配有專業且頂尖的技術人員，只要敢開口去學去挖，都可以從這些職人身上學到很多東西。

法國這些國家級的grande école都不用學費，每年就繳個三百多歐的註冊費，學校的維持來自於文化部的國家年度預算。因此學校偶爾會辦一些出遊參訪的活動，像是雙年展、文件展等等，學生自付額都非常少。這是法國栽培下一代人材的政策，藝術創作者的培養不僅限於書本，還有各種不同文化與資訊的攝取。因此鼓勵學生外出看展，也是藝術教育的一部分。

法國的高等院校就像世界上任何一所大學，或世界上任何一個有人的地方一樣，都是明暗裡充滿鬥爭的地方。在藝術、設計這些創作領域裡，藝術家或創作者如果能找到一個教職人員的穩定工作，生活將減少許多的壓力。據我所知，法國高等院校教職人員每週半天或一天的授課薪水就遠高於一般人的最低薪資，加上學校有各種假期，因此高等院校裡的教職是一大肥差，許多人搶著要一只固定教師的合同。因此學校裡老師們的明爭暗鬥也是相當白熱化，一不小心，學生們就很有可能成為他們爭鬥下的犧牲品。

我在Nancy唸書時，系上的某位教師X就為了得到永久性的教職合約，拉攏低年級學生和其他老師對抗一位年紀較長的老師V。這位年紀較長的V老師是設計系主要的教授，系上大小事很多都要經過他同意。然而Nancy是一所國家級的藝術學院，學校裡的老師們都是由文化部直接派遣的巴黎人。年長的V常常以「腳痛」為由待在巴黎，不到Nancy授課。我在校的二年間，只有看過他二次。雖然他不是個壞老師，但是他的缺席影響學生巨大。沒有他在，畢業生無法安排論文發表時間，但他手中的終身教職合約讓學校拿他沒辦法，成了他假照請，學校薪水照發的狀況。

年紀較輕的教授X也是巴黎人，他常常在校服務同學、回答同學的問題，付出的時間遠比他實拿的鐘點費多出許多。然而X教授跟學校的授課合約是約聘制的，因此他很想轉換成正式無限期工作合約CDI。這樣的情況下，拉攏系上老師學生去排擠常缺席的V教授，就成了我們系上當時最大的鬥爭活動。

這種老師之間彼此的鬥爭屢見不鮮，隔壁藝術系也有，走了一票老師還挖了一票學生去Limoges的國立藝術學院。我當時也莫名其妙被藝術系的老師挖角，藝術系的老師跟我說：「Limoges是法國陶瓷重鎮，設計系也不錯，妳去那邊也是一樣的。」聽完我有些心動，但當時有個朋友告訴我：「妳覺得Nancy這個小鎮無聊，Limoges更無聊！」因為怕無聊，我就此跟Limiges藝術學院擦身而過。這樣的老師爭鬥，不只在Nancy的學校，巴黎學校的老師從上到下，從這個系到那個辦公室，鬥得更高明、更陰險了。

在老師們的爭鬥之下，學生們常常不小心就變砲灰，成為老師們的鬥爭籌碼。影響學生的情況有很多種，有的同學因為立場分明直接被敵方陣營的老師當掉，立場不明的同學也很有可能成為角力戰中的犧牲品。這種情況下，我覺得最好不要加入哪一方，一切以自己的利益為優先，也就是拿到自己的文憑或畢業為優先，所有會影響自己創作或畢業的事情都要據理力爭。但常常當我們想要避開地雷，卻還是無法避免的掉進漩渦中，是否要傻傻地跟著某個老師或選邊站？我們這些外國學生顧好自己比較重要。

另外，法國的學校跟就職場一樣，同儕間的競爭很激烈，各種卑劣手段層出不窮。有些走進法國職場的台灣人會覺得為什麼法國人會這樣？為什麼法國人會那樣？其實這跟他們從小的教育有很大的關係。還在唸書時，我也會因為一些事情而產生許多問號，現在看到小孩在學校遇到的各種狀況，就知道某些法國人面對事情的解決方式都是從小訓練出來的，每個人的自我意識都很重，沒什麼人在顧及別人的想法。在這樣的環境下，如果我們帶著來自台灣的善意和溫良恭儉讓，最後可能會被別人連骨頭一起吃掉。法國同學間的明爭暗鬥，在我唸書時也遇到過幾次，這裡就跟大家分享一個最莫名其妙的經歷。

藝術類grande école要畢業拿文憑，除了一篇簡短的論文，還要有作品審核。每個學校各個系的評圖日子由文化部會和學校共同決定，並且從巴黎直接派遣評審委員們。當時我三個月前知道評圖日期時，就去學校總務處預約了二間緊鄰在一起的教室做論文評圖的場地，小間的教室是文本討論區，挑高的大間教室可以「蓋」我當時巨大的論文裝置。大概在我的畢業製作成形時，找遍學校各個教室，就只有這二間是緊鄰又互通，空間尺寸大小又剛好，因此我的設計圖面和整體木作結構就以這個空間進行。

就在考試的前一週，某天我正在電腦教室上課時，藝術系的日本女同學帶著她已畢業的男友來找我。二人在我上課時，也沒跟老師打個招呼，就進教室一屁股坐在我旁邊。日本女同學法語太爛，於是男友學長出面開口：「妳為什麼不把妳的評圖教室讓給麻由美？！」我既驚訝又覺得莫名其妙，還有人上學帶男友家長來喬事的？「這間教室我三個月前就預定了，麻由美為何不去其他教室？」我當時法文也很爛，但還是用盡全力回覆他。「其他教室對麻由美來說都太大了，就那個小間的教室剛好！」此時麻由美男友的說話聲音已經引起其他上課同學和老師的注意。我：「空間過大可以去樓下木工坊做隔板就好了，我所有的設計規劃都是按照這二個空間做的，需要五天的時間安裝。麻由美在我前一天考試，我沒辦法在一天內完成作品安裝。」麻由美男友：「去木工坊做隔板？那是妳會做，妳為什麼不去做？麻由美不會！」聽到這裡，我只覺得他們自己不會還要別人來負責，但還是忍著氣跟他說：「麻由美不會，可以請木工坊的技術人員幫忙。」沒想到麻由美男友繼續說：「麻由美法文不好，而且她不認識那些木工坊的技術人員，妳要她怎麼請他們幫忙？」

麻由美的男友在大家上課時眾目睽睽之下逼著我把教室讓給麻由美，麻由美就像小學生吵架，帶著兄長到班上找我麻煩一樣，靜靜的坐在一旁不吭聲。而我當時才剛到法國二年多，法文跟麻由美一樣不好，卻也知道無論如何不能接受對方無理的要求。最後，麻由美跟她男友，在授課老師看不下去之後，被趕出教室。像這類的事情，在學校裡發生，之後在法國的職場上更常發生，都需要很堅強的心理素質去面對，不管是唸書、工作或生活，都要有心理準備。當時我剛來法國，法語不好年紀又輕，現在遇到這種事，一句正式法語輕描淡寫的「不甘我的事」就可以解決。我常常在想，或許是巴黎日常生活與工作中常常遇到各種不思議的事情，會讓我們成為沒有玻璃心的刺蝟。這些連續劇般的職場勾心鬥角情節，我會在後面的章節中繼續跟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