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嚴選

寄生上流：只要走上來就好了

對我個人而言，寄生上流出乎意料地好看，一些電影會好看的元素都非常到位。劇本很工整，而且角色設計並不會太矯揉造作（除了硬要選基婷女神當悲劇主角這點我不接受，其他都滿說服我。）角色對白相當精采，雖然主宣傳是階級對立，可是我感覺應該是各五十大板的兩邊都打了一回。不管是窮人或是富人的台詞，在他們有限的視角上都能成立，卻沒有哪一方是唯一正確答案。而我覺得這正是撇除掉那些高超電影敘事技巧可貴的地方；導演並不是用角色對白去對觀眾說教，而是讓角色在劇情裡衝突跌撞，講出屬於他們各自的看法。

我喜歡說，金家人自始至終以「扮演」獲取他們夢寐以求的生活，遊刃有餘地欺騙著周遭的人。比起對這個行為進行道德責難，我更好奇導演透過這樣的安排戳破什麼事情？富人汲汲營營才坐實的財富地位，和那些被他們讚頌的高等價值，都具有一層輕薄的假象（西索？*），是相當容易被模仿和侵入的。所以對於這部片在刻劃和加深階級間牢不可破的這條界線，這樣的說法我是存有疑問的。看場合調整說話方式，金家的策略可能也是許多服務業、業務人員的日常。比起把界線當作敵人，他們觀察、學習、貼近界線做事，小心翼翼維持前台表現，並與後台的自己作出區分*。值得注意的是，金家人不只扮演唯命是從的角色，基宇和基婷以「家教老師」的專業者身分在雇主家登場，和雇主母女的權力關係更加微妙。

不過儘管看似扮演順利，金家人心中都曾閃過猶豫。這樣模模糊糊的道德感，可能會引發一些觀眾反感。不過只要是有過類似求生存經驗的人，應該會覺得很寫實吧。他們在雇主家開趴時討論有錢和善良的關係，酒後吐真言想起那些被自己踩著往上爬的人，說明金家人並不是無感又冷血，他們只是普通思考的普通人，又沒有很多像這樣的放鬆時間去多想而已。至於其他金家人並沒有明著拿出來討論的事件呢？

接近結局時的那場大雨和大雨中奔跑的三人，絕對是本片中最精采的安排，畫面的節奏掌控的相當好。一場淋在所有人身上的大雨，卻不是每個人都有相同承擔的能力。不得不說劇中多處事件都有如同大雨這樣對反的啟示感，講的最明白的就是有錢和善良的那段討論。從頭回顧的話還有像是學歷（真假大學生）、小兒子的藝術感（天才和裝模作樣）、藝術治療（權威如何被建立和盲從）、計畫（最佳的計畫是沒有計畫）、豪宅生活、感恩大老闆等等。同一套信仰系體系（追求上流）被用兩種不同的視角反覆考驗著，一路戲謔到最後才讓觀眾被沉重的結局殺的措手不及。

所以為什麼會說寄生上流是一部讓我感到很工整的電影呢？因為這些角色的動機和導演的意圖是一致的。追求上流一事一直被堆疊，而正反角色不斷在其中辯證，讓觀眾最後可以和劇中的角色一同問出「所以大家這麼拼命追求的上流，那個終點到底是什麼？」

最後再告白一下幾個愛的點。有幾幕畫面很有CULT感，包括基婷坐在爆噴髒水的馬桶上硬要抽一根菸，還有前幫傭先生在特寫鏡頭大喊著感謝男主人恩惠。整部片從寫實奠定基礎，卻在後半段走入非常魔幻的節奏，雖是魔幻但畫面卻冷冷地處理後面從地下室往上爬的殺人情節（爬到光亮處卻迎來殘酷的現實）。另外，也很喜歡在劇中一直營造「氣味」的隱喻，氣味本身可以變動，但在劇中卻是作為難以喬裝和難以改動的印記。爸爸身上那股一直難以找到合適的語言形容（地體上偶爾會聞到的、廉價肥皂味）反而更引人遐想，它無形卻有著會讓男主人深感威脅的具入侵性的特徵。換個角度說，那種難以言說就寄寓了男主人永遠無法了解的另一方的生活。

*西索是日本漫畫家富堅義博著名漫畫《獵人》中的角色，他曾利用其念能力「輕薄的假象」模仿幻影旅團成員標誌性的蜘蛛紋身，欺騙入團。

*前台後台理論參見社會學家高夫曼。誠如部分影評指出這部電影和社會學理論的親近性，個人認為除了馬克思以外不妨拉入高夫曼做為觀影參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