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提到基宇帶著石頭回到豪宅,執行毫無計畫的殺人行動,其中一個目的,是為了讓觀眾把焦點重新放到風水盆栽與敏赫身上,編導這麼做是為了提醒一件事。
基宇面試家教時,鏡頭曾拍攝到豪宅外觀,灰石搭配木竹的構造,豪宅外觀的設計就像仿造於自然綠林中的石頭。同時鏡頭也拍到遠處景觀,可以看出豪宅位居中央低谷處,四周環繞著一大片山坡住宅,配合希臘眾神的隱喻,這種設計或許是對奧林匹斯山的另類致敬,恰好方便「被觀賞」,與風水盆栽(石頭)一樣的功能。電影中安排退役運動員忠淑露一手鏈球,應該不是巧合。
將石頭與豪宅擺在一起做對比,豪宅以自然山泉中的石頭為藍本,用人類工藝仿造出來,就像風水盆栽的放大。風水盆栽的材質是建築的基本素材,豪宅的巨大奢華,又是人擺放風水盆栽的終極目標。豪宅與石頭的對比,亦是影射朴社長與基澤、吳勤世的階級關係和神話隱喻,彼此系出同源,互為兄弟,卻又有泥雲之別。
在《奉俊昊 上層與下層的背後》中,訪談記者李東鎮問導演為什麼會在電影中放入風水盆栽這個元素,導演提及過世的父親蒐集了三年的風水盆栽。而電影中敏赫帶著石頭只出現一次,卻成為基宇言行舉止徹底模仿的對象,包含向多惠求愛示好,簡直到了強迫症的地步,基宇會對石頭執著也肇因於此。
透過訪談,顯見編導對基宇的安排是有「計畫」的,那麼回過頭來看敏赫登場的台詞。
敏赫說爺爺知道我要來找基宇,就叫我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塊風水盆栽送來給他(大概的意思)。
敏赫本身隱喻的角色與帶來的訊息,配合編導訪談的回答令我狐疑起來。編導在這裡讓敏赫說是爺爺,而非來自現實中父親的經驗,這沒有不合理。但是,如果「爺爺」也是被刻意強調出來的呢?
剛才提到風水盆栽與豪宅的對比,豪宅的建築師南宮賢子是天王星的隱喻,天王星烏拉諾斯即是希臘眾神的祖父,同樣也是爺爺。在前文《故事中的巧合》、《無所不在的顛倒》曾分析到,電影中的角色都跟希臘眾神有呼應,宙斯是朴社長、波賽頓是基澤、黑帝斯是吳勤世,基宇的模仿行為也很像水星荷米斯。唯獨很難找到代表土星的角色,當時我以為編導將土星跟朴社長的宙斯合併起來。
當重新檢視敏赫這個角色時,我其實也找不到他在希臘神話的位置,直到發現他隱喻了亞瑟王。在亞瑟王的童年敘述中,他被父親尤瑟王送給魔法師梅林撫養。敏赫開場強調爺爺迷戀風水盆栽擺到家裡到處都是,豈不像是在比喻失控的魔法師梅林?而亞瑟王是一位私生子,是無父之人,跟我找不到電影中的眾神之父克羅諾斯是誰的困惑真像…
原來我跟朴敘俊的缺憾是如此相似啊~(嗯?)
亞瑟王表面上是私生子,父不詳,又擁有絕對的血統優越性,這種矛盾的設定,遍布當代英雄敘事作品中,如冰與火之歌、星際大戰。要不就是英雄有嚴重的父親議題,如鋼鐵人、超人、蝙蝠俠。《寄生上流》角色隱喻的希臘眾神、宗教先知、救世主也很多父親缺席、代父行使天命意象。片中所致敬影視作品部份,《我的大叔》中的三兄弟沒有父親。《我要復仇》宋康昊是失能暴力的父親。《我只是個計程車司機》單親父親揭發失控政府的暴行。
編導藉由這個主題幽了好萊塢一默。同時「父親」又是一義多象的。他可以是血緣上的,階級上的,精神上的。對岸有一句流行語「我上面有人。」貼切形容了當代對「父」的想像。
莫非這部電影的主題就在於「沒有」父親?
電影中,基澤一家和菊雯光夫妻非常重視、警覺「上面」。菊雯光重返豪宅前,會記得先剪掉監視器線路。夫妻在重溫最快樂的時光,是南宮賢子與朴社長都不在豪宅,上方權力真空的日子。基澤在行兇時,掀開了朴社長和自己的印地安人帽子,這麼多此一舉的行動,除了表明這不是遊戲外,也有一種掀翻上面的含意。
當我為此發現沾沾自喜時,敏赫角色的再發現,打臉了這個論調。在希臘神話中,天王星被閹割後,詛咒兒子克羅諾斯將來也會被兒子取而代之,於是每逢孩子出生,克羅諾斯就將孩子重新吞入肚子中。宙斯之所以能夠逃過被吞噬命運,是因為母親瑞亞用石頭把宙斯替換掉了,才有後續宙斯起義反抗父親,克羅諾斯最終被砍成了碎片。
但是克羅諾斯死了嗎?透過石頭與豪宅的對比隱喻,兩者是碎片化與重組後的克羅諾斯。搬到現實中,一般人為了土地和房子,付出了昂貴代價,表面上人類佔據了土地,其實土地也吞噬了人類。編導重現了「土星神話」,只是顛倒過來,「父親」不只是在上面,它還依附在大地之母身上,掌握了下面,正如這部電影的男性角色,也依附在女人身上。
回頭看敏赫這個角色,大學生亮眼學歷,家中有軍人爺爺,收藏很多風水石頭,在電影中只現身一次,將石頭與任務交給基宇,接著飛往國外做交換學生,猶如結合天王星、土星特質,將來推翻或接班朴社長世代的新王。而電影開頭基宇在做什麼呢?他在偷接別人家的WI-FI,就像在偷竊朴社長(宙斯)的神力。
本文有太多臆測的部份,可能友人覺得這是在寫小說吧?有時候我也懷疑自己的觀點。在此提供另外一個小小線索,或能佐證編導有意識的引用亞瑟王、聖杯隱喻進入電影中。
大家可還記得菊雯光、吳勤世夫妻從地下室上來後,在沙發上的肢體行為?吳勤世捧著手機欣賞,菊雯光跨坐在老公背上。這個動作也許有性暗示的意味,但菊雯光前手前搭著老公肩膀,後手搖著老公小腿,這是多麼不自然的按摩手法。會不會更像是在強調「騎乘」呢?設想她是一位持鞭勒韁繩的女騎士,這個肢體動作是不是合理多了。編導顛倒了馬與騎士、男與女,兩者之間的動物性與情感依賴,交代的清清楚楚。
為了喚醒大家的記憶,露一手我精湛的素描功夫。
我就畫到這裡。